川舟身形往後一靠,右手手肘撐在餐桌上,長長歎了口氣,唏噓道:“我也可以找你的資料。不過我甚至不用看你的資料,就知道你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她猶如在念一段毫無感情的文字,複述著一個人貧乏的一生:“小時候父母不支持,沒念過多少書,不認識字,所以去任何陌生的地方都覺得十分惶恐。成年沒多久,就在父母介紹下跟見過沒幾次麵的男人結了婚。之後一生定了調。每天就是吃飯、睡覺、勞動、活著。等到父母生病,孩子獨立,生活一天變得比一天糟糕……”
簡單、枯燥,生活中絕大多數的波瀾都來自於柴米油鹽,成長過程中所有的際遇也無法賦予她反抗的能力。
自出生起,不自由的環境就決定了她大半的人生。
保潔打斷她的話,說:“你猜錯了。”
何川舟臉上肌肉牽動,露出個沒什麼溫度的笑容:“我還沒說完呢。”
她站起身,背對著女人踱步到廚房門口。
黃昏時期,太陽漸沉,天空猛地黑了下來。
夜幕從上至下地侵襲,晦暗的光透過玻璃,在案板上勾勒出涼薄與孤寂的模糊長影。
空氣很沉,悶得人難以呼吸。
“明明自己做得最多,得到的卻是最少,就算這樣其實你也不介意。一輩子活得渾渾噩噩,不睜眼看的話,糊糊塗塗也就過去了。伺候丈夫、侍奉父母,拉拔兒子長大。你分明沒有保留地對待他們,可是等到自己生病的時候,卻沒人願意給你看病。”
何川舟看著廚房裏的碗筷、覆著油煙的牆麵,還有幾盒隨意扔在洗手台邊上的藥盒,覺得命運有時候真是極具諷刺。
對不受偏愛的人潦草書寫,隨意棄置。
管它痛苦是不是能克服;
管它絕境是不是能轉圜。
“你才五十多歲,不想死,這不是很尋常的事嗎?你一邊打工,一邊吃藥。有錢了就去醫院,沒錢了就躺在家裏。你給他們打電話,沒人願意來看你,因為你把錢給自己花了。你活著的價值,被自己消耗了,所以你不配。”
何川舟回過頭,半明半暗的一張臉,寫著惋惜與同情。說出的字分明很輕,卻跟驚岸的潮水一樣猛烈地拍打過來。
“對吧?”
女人恍惚發覺,是她自己輕得像草一樣,所以才會那麼輕易地被風吹翻。
她生活得像棵草一樣。
何川舟低緩的聲音很容易叫聽的人生出一股惆悵:“一個人的生活痕跡跟多個人的生活痕跡還是很明顯的。沙發上那幾件老人跟孩子的衣服已經放太久,上麵都落灰了。電視機邊上的教材也是幾年前的版本。不是你在廚房裏多擺兩個碗,大聲一點兒說話,就可以偽裝得了的。”
保潔沉默了很久,抬手一抹自己的臉,自我安慰般地低聲道:“他們還是會來看我的。”
何川舟的每個字都顯得不留情麵:“極少吧,敷衍地關心幾句就走了。”
保潔抬眼看她,吸了吸鼻子,又從手邊堆滿的雜物裏翻出一包開過的紙巾,抽了兩張胡亂在臉上揉擦。
她平複著呼吸,竭力控製自己的情緒,直到隻剩下一腔偽裝出來的平靜,跟何川舟說:“我也不想跟你講我生活的難處,而且你自己都看見了,如果不是陶先生願意幫我一把,我真的已經死了。他帶我出來打工,給我介紹工作。我以前在他的公司裏上班,做保潔員。日常是比較輕鬆,可是工資再高也就幾千塊錢。他說如果我願意吃苦,可以辭職。他每個月給我四千保底,我再去找點別的活幹,起碼能翻幾番。陶先生在我們村,名聲一直很好的。他願意幫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