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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盡美對自己的夥食從來都是對付了事,大多數時候吃的是饅頭跟鹹菜。潦草填飽肚子後,又要匆匆趕去餐廳幫忙洗碗。
她異常的瘦弱,頭發枯黃,穿著十幾塊錢的地攤貨,還幾年都不換一件新衣服。
那段時間她經常坐在門口,無聲地注視著鄭顯文,眼神深沉隱晦,帶著一種難言的遲疑。
鄭盡美或許很想跟他道歉,可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她需要先解釋自己的處境,然後才能闡述她的理由。可是緊跟而來的是社會的階級跟規則。
她沒有辦法告訴她兒子,在人人平等的社會裏,錢有時候也能決定人的地位。
她隻能在夜裏用力抱著鄭顯文,關心他的傷口,以此表示自己的愧疚。
不過她確實後悔了,沒過兩個月,就帶著鄭顯文搬了家。
她以為這事可以就此翻篇,對鄭顯文來說,顯然不行。
鄭顯文說:“因為搬家,她丟了一份相對輕鬆的工作。不過好在小學的花費不高,她攢了一部分存款,供我上初中。”
他們之間的相處有些微妙,不過勉強還能維係。簡單概括是單親媽媽跟他的叛逆兒子。
鄭顯文雖然有些看不起鄭盡美的懦弱,自覺還是愛她的。
問題出在初三畢業那一年。
鄭顯文的中考成績一般,沒能繼承到什麼優良的學習基因,隻考上一所末流的高中。鄭盡美為了方便他求學,又把家搬到學校附近。
鄭顯文對她效仿孟母三遷的做法感到可笑,認為她在無謂強求自己做一塊好料。但是他在幫忙搬運家具的過程中,發現了一張韓鬆山的照片。
鄭盡美將照片藏在縫紉機的小格子裏。
那台機器曆史悠久,幾次損壞又被搶修,早已承擔了遠超它工作年限的壓力。鄭顯文本來想扔了它,不料發現這張鄭盡美年輕時的照片。
裏麵的鄭盡美笑得靦腆又溫柔,將頭靠在韓鬆山的肩膀上,後者的表現相對淡漠,隻有唇角很淺地向上勾著。
鄭顯文對著上麵的人臉看了許久,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的父親長這個模樣。
他一寸寸摸著自己的臉,比照著麵部的骨骼跟輪廓,心下覺得自己跟韓鬆山長得很像。
鄭盡美對父親這個身份的說辭是對方已經死了,連名字都沒向他透露過。鄭顯文猜這人要麼是真的死了,要麼是個負心漢。
他偏向於第二種可能。
畢竟他跟著母親姓,而鄭盡美對自己的丈夫從來羞於啟齒,偏又悄悄留著他的照片。舉止耐人尋味。
不過他想鄭盡美長得不漂亮,腦子也不靈活,估計遇不上什麼有錢人。這個男人不僅缺乏責任心,多半還很貧窮。所以隻在私下感受了幾天來自血脈親情的呼應,就將事情拋之腦後。
高二的時候,他在電腦課上隨意搜了下寫在照片背後的名字,搜索引擎跳出諸多的相關新聞,他看清內容後嚇了一跳,才知道韓鬆山這個人是世俗意義上挺了不起的成功人士。
鄭顯文懷著失速的心跳反複辨認著網頁上的照片,發現韓鬆山雖然胖了,麵部線條變得柔和,五官原先的特征也被弱化,但還是能依稀看出原先的長相。
他又去找韓鬆山年輕時做記者的照片,確認了這就是跟鄭盡美拍照片的人。
他沒有告訴鄭盡美,而是從櫃子裏拿了零錢,偷偷買了去D市的火車票,照著新聞裏寫的地址找到韓鬆山的公司,在門口守株待兔一樣地等他出現。
時至今日,他仍舊震撼於自己的莽撞跟大膽,同時還有難以估量的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