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身份謎案
我和福爾摩斯對坐在貝克街他寓所的壁爐前。他說:“老兄,生活比人們所能想象的要生勤千百倍,真正存在的很平常的事情,我們連想也不敢想。如果我們能夠手拉手地飛出那個窗戶,翱翔在這個大城市的上空,輕輕地揭開那些屋頂,窺視裏邊正在發生的不平常的事情:奇怪的巧合、密室的策劃、鬧別扭以及令人驚訝的一連串的事件,它們一代一代地不斷髮生著,導致稀奇古怪的結果,這就會使得一切老一套的、一看開頭就知道結局的小說,變得索然無味而失去銷路。”
我回答說:“可是,我並不信。報紙上發表的案件,一般地說,都很單調,俗不可耐。在警察的報告裏,現實主義到了極點,必須承認,結果是既不有趣,也無藝衍性。”
福爾摩斯說道:“要產生實際的效果必須運用一些選擇和判斷。警察報告裏沒有這些,也許重點放到地方長官的陳詞濫調上去了,而不是放在觀察者認爲是整個事件必不可少的實質的細節上。毫無疑問,沒有什麼像司空見慣的東西那樣不自然的了。”
我笑著搖搖頭說:“我很理解你這種想法。當然,由於你所虛的地位,是整個三大洲每一個陷於困境的人的非正式顧問和助手,你就有機會接髑到一些異乎尋常的人和事。可是在這兒——”我從地上撿起一份晨報——“讓我們做一次實驗,這兒是我看到的第一個標題:《丈夫虐待妻子》。這條新聞佔了半欄篇幅,可是我不看就完全明白裏邊說的是什麼。當然,其中牽涉到另一個女人、狂歡濫飲、推推搡搡、拳打腳踢、傷痕累累以及富有同情心的姊妹或者房東太太,等等,哪怕最拙劣的作者也想不出比這更粗製濫造的東西了。”
福爾摩斯拿過報紙,粗略地掃視了一下,開口道:“其實,你所舉的例子,對你的論點來說是很不恰當的。這是鄧達斯家分居的案子,發生的時候,我正在把同此案有關的一些細節弄清楚。丈夫是絕對的戒酒主義者,沒有別的女人;被控的行爲是,他養成了一種習慣,在每餐結束時,總是取下假牙,向他的妻子扔去。你將認爲,這件事在一般講故事者的想象裏是不會發生的。大夫,來一點鼻菸,你得承認,從你所舉的例子來看,我贏了。”
他伸手拿出他的舊金鼻菸壺,壺蓋的中心嵌上了一顆紫色水晶。它的光彩奪目同福爾摩斯的樸素作風和簡單生活成爲鮮明的對照,於是我不得不加以評論。
“嗬,”他說,“我忘記有幾星期沒見你了。這是波希米亞國王爲酬謝我在艾琳·艾德勒相片案中幫了他的忙而贈送的小小紀念品。”
“那個戒指呢?”我看了看他手指上光輝奪目的鑽石戒指問道。
“這是荷蘭王室送給我的,由於我給他們破的案件非常微妙,即便是對你這麼一位一直誠誠懇懇地把我的一兩件小事蹟都記述下來的朋友,我也不便透露。”
“那麼,目前你手頭上有什麼案件嗎?”我很感興趣地問他。
“有那麼十一二件,但是沒有一件是特別有趣的。它們是重要的,你瞭解,但是並不是有趣的。的確,我發現在通常不重要的事件裏倒有觀察和可以機敏地分析因果關係的餘地,這樣的調查工作就很有興味了。罪行越大,往往越簡單;因爲罪行越大,一般地說,勤機就越明顯。這些案件中,除了從馬賽來要我辦的那個案件頗爲複雜以外,其他就沒有一件特別有趣了。不過,也許再過一會兒,就會有更有趣的案件送上門來的,因爲如果我不是大錯而特錯的話,現在又有位委託人來了。”
他從椅子上起身,站到拉開了窗簾的窗前,往下看著那灰暗而蕭條的倫敦街道。我從他的肩上往外看去,對麵人行道上站著一個高大的女人,頸上圍著厚毛皮圍脖,插著一支大而捲曲的羽毛的寬邊帽子,以德文郡公爵夫人賣弄風情的姿態,歪戴在一隻耳朵上麵。在這樣盛裝之下,她神情繄張、遲疑不決地向上窺視著我們的窗子,同時身澧前後搖晃著,手指煩躁不安地撥弄著手套的鈕釦。突然,像遊泳者從岸上一躍入水那樣,她急遽地穿過馬路,我們聽到了一陣刺耳的門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