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駝揹人
在我結婚數月後的一個夏夜,我坐在壁爐旁吸最後的一鬥煙,對著一本小說不住打盹,因爲白天的工作累得我筋疲力盡了。我的妻子已經上樓去了,剛纔傳來了前廳大門上鎖的聲音,我知道僕人們也去休息了。我從椅子上站起來,正磕著菸鬥灰,突然聽到一陣門鈴聲。
我看了看錶,差一刻十二點。時間這樣晚,是不可能有人來拜訪的,顯然是病人,可能還是一個需要整夜護理的病人呢。我滿臉不高興地走到前廳,打開大門。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門外石階上站的竟是夏洛克·福爾摩斯。
“啊,華生,”福爾摩斯說道,“我希望我這時來找你還不算太晚。”
“我親愛的朋友,請進來。”
“你似乎感到驚訝,這也難怪!我想,你現在放心了吧!唉!你怎麼還在吸你婚前吸的那種阿卡迪亞混合煙呢!從落在你衣服上蓬鬆的菸灰看,我這話沒錯。使人一望而知你一直習慣於穿軍服。華生,如果你不改掉袖中藏手帕的習慣,那你總也不像一個純粹的平民。今晚你能留我過夜嗎?”
“歡迎之至。”
“你對我說過,你有一間單身男客住室,我看現在沒有住客人。你的帽架就說明了這一點。”
“你若能住在這裏,我很高興。”
“謝謝。那麼,我就佔用帽架上的一個空掛鉤了。很遣憾,我發現你的屋子裏曾經來過不列顛工人。他是一個不幸的象徵,我希望,不是修水滿的吧?”
“不,是修煤氣的。”
“啊,他的長統靴在你鋪地的漆布上留下了兩個鞋釘印,燈光正照在上麵。不,謝謝你,我在滑鐵盧吃過晚飯了,不過我很高興和你一起吸一鬥煙。”
我把菸鬥遞給他,他坐在我對麵默默不語地吸了一會兒煙。我深知,如果沒有重要的事情,他是不會在這樣的時候來找我的,因此,我耐心地等待他開口。
“我看你近來醫務很忙呢。”他向我注意地望了一眼,說道。
“是的,我忙了一整天了,”我回答道。“在你看來,我這樣說似乎是非常愚蠢的,”我補充說道,“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你是如何推斷出來的。”
福爾摩斯咯咯一笑。
“我親愛的華生,我比誰都更瞭解你的習慣。”福爾摩斯說道,“你出診時,路途近時就步行,路途遠你就乘馬車。我看你的靴子雖然穿過,可一點也不髒,便不難知道你現在忙得很,經常乘馬車了。”
“妙極了!”我高聲說道。
“這是很簡單的,”福爾摩斯說道,“一個善於推理的人所提出的結果,往往使他左右的人覺得驚奇,這是因爲那些人忽略了作爲推論基礎的一些細微地方。我親愛的朋友,你在寫作品時大加誇張,把一些情節故意留下,不透露給讀者,這當然也會產生同樣的效果了。現在,我正和那些讀者的情況一樣,因爲有一件令人絞盡腦汁的奇案,我已經掌握了一些線索,但我還缺乏一兩點使我的理論更加完善的根據。不過我一定會找到的,華生。我一定能找到它!”福爾摩斯雙目炯炯發光,瘦削的雙頰,也略微泛出紅色。這時,他不再矜持了,露出天真熱情的樣子,不過,這僅僅是一剎那的時間。當我再望過去時,他的臉上又恢復了印第安人那種死板板的樣子,這使得許多人以爲他已失去了人性,彷彿像一架機器了。
“在這種案子中有一些值得注意的特點,”福爾摩斯說道,“我甚至可以說,是一些罕見的值得注意的特點。我已經對案情進行了調查研究,我認爲,已經接近破案了。如果你能在這最後一步上助我一臂之力,你就給我幫了大忙了。”
“我很願意效勞。”
“明天你能到奧爾德肖特那麼遠的地方去嗎?”
“我相信,傑克遜可以替我行醫。”
“太好了。我想從滑鐵盧車站乘十一點十分的火車勤身。”
“這樣,我就有時間準備了。”
“那麼,如果你不十分困的話,我可以把這案子的情況和需要做的事告訴你。”
“你來以前,我倒很困,現在卻十分清醒了。”
“我盡量扼要地把案情跟你講講,絕不遣漏任何重要情節。可能你已經讀過關於這件事的某些報道了,那就是我正在進行調查的駐奧爾德肖特的芒斯特步兵團巴克利上校假定被殺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