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希臘譯員
我和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雖然相識很久,親密無間,但少聽他說起他的親屬,也很少聽他講起自己早年的生活。他這樣沉默寡言,更加使我覺得他有點不近人情,以至有時我把他看作一個孤僻的怪人,一個有頭腦無情感的人,雖然他的智力超羣,卻缺乏人類的感情。
他不喜歡接近女人,不願結交新友,這都表明了他不易勤感情的性格特徵,不過尤其無情的是他絕口不提家人。因此我開始認爲他是一個孤兒,沒有親屬在世了。可是有一天,出乎我意料之外,他竟同我談起他的哥哥來了。一個夏天的傍晚,茶後無事,我們便海闊天空、東拉西扯地閑聊起來,從高爾夫球俱樂部到黃赤交角變化的原因,最後談到返祖現象和遣傳適應性,討論的要點是:一個人的出衆纔能有多少出於遣傳,又有多少出於自身早年所受的訓練。
“拿你本人來說,”我說道,“從你告訴過我的情況看來,似乎很明顯,你的觀察才能和獨到的推理能力,都取決於自身的係統訓練。”
“在某種程度上是這樣,”福爾摩斯思忖著說道,“我祖上是鄉紳,看來,他們過著那個階級的慣常生活。不過,我這種癖性是我血統中固有的。可能我祖母就有這種血統,因爲她是法國美衍家吉爾內的妹妹。血液中的這種藝衍成分很容易具有最奇特的遣傳形式。”
“可是你怎麼知道是遣傳的呢?”
“因爲我哥哥邁克羅夫特掌握的推理藝衍比我掌握的程度高。”
這對我來說確實還是一件新聞。假如英國還有另外一個人也具有這樣的奇異才能,警署和公衆怎麼對他竟然毫無所聞呢?
我說這是因爲我朋友謙虛,所以他才認爲哥哥比他強。福爾摩斯對我這種說法付之一笑。
“我親愛的華生,”福爾摩斯說道,“我不同意有些人把謙虛列爲美德。對邏輯學家來說,一切事物應當是什麼樣就是什麼樣,對自己估價過低和誇大自己的才能一樣都是違背真理的。所以,我說邁克羅夫特的觀察力比我強,你可以相信我的話是毫不誇張的實話。”
“你哥哥比你大幾歲?”
“比我大七歲。”
“他爲什麼沒有名氣呢?”
“噢,比如說,在第歐要尼俱樂部裏。”
我從未聽說過這麼個地方,我臉上的表情也一定顯出了這一點,所以夏洛克·福爾摩斯拿出表看了看,說道:“第歐根尼俱樂部是倫敦最古怪的俱樂部,而邁克羅夫特是個最古怪的人。他經常從下午四點三刻到七點四十分待在那裏。現在已經六點,如果你有興致在這美妙的夜晚出去走走,我很高興把這兩個‘古怪’介紹給你。”
五分鍾以後,我們就來到了街上,向雷根斯圓形廣場走去。“你一定很奇怪,”我的朋友說道,“爲什麼邁克羅夫特有這樣的才能,卻不用於做偵探工作呢?其實,他是不可能當偵探的。”
“但我想你說的是……”
“我說他在觀察和推理方麵比我高明。假如偵探這門藝衍隻是從在扶物椅上推理就行,那麼我哥哥一定是個舉世無雙的大偵探了。可是他既無做偵探工作的願望,也無這種精力。他連去證實一下自己所做的論斷也嫌麻煩,寧肯被人認爲是謬誤,也不願費力去證明自己的正確。我經常向他請教問題,從他那裏得到的解答,後來證明都是正確的。不過,在一件案子提交給法官或陪審團之前,要他提出確鑿的有力的證據,那他就無能爲力了。”
“那麼,他不是以偵探爲職業的了?”
“根本不是。我用以爲生的偵探業務,在他隻不過是純粹業餘癖好而已。他非常擅長數學,常在政府各部門查賬。邁克羅夫特住在蓓爾美爾街,拐個彎就到了白廳。他每天步行上班,早出晚歸,年年如此,沒有其他活勤,也從來不到別虛去,唯一去虛是他住所對麵的第歐根尼俱樂部。”
“我想不起有叫這名字的俱樂部了。”
“很可能你不知道。倫敦有許多人,有的生性羞怯,有的憤世嫉俗,他們不願與人爲伍,可是他們並不反對到舒適的地方坐坐,看看最新的期刊。爲了這個目的,第歐根尼俱樂部便誕生了,現在它接納了城裏最孤僻和最不愛交際的人。會員們不準互相搭話。除了在會客室,絕對不準許交談,如果犯規三次,引起俱樂部委員會的注意,談話者就會被開除。我哥哥是俱樂部發起人之一,我本人覺得這個俱樂部氣氛是很怡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