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上高速公路,等了幾分鍾後攔住了一輛車,車裏是一家三口,他們很熱情地讓他搭上了車。這一家子是返回舊城的冬眠者,孩子還小,母親也很年輕,他們三個人膂在前座上竊竊私語,那孩子不時把腦袋鑽到媽媽懷中,每到這時三人就一起笑起來。羅輯陶醉地看著,他聽不清他們說什麼,因為車裏放著音樂,是20世紀的老歌,一路上羅輯聽了五六首,其中有《喀秋莎》和《紅莓花兒開》,於是他滿心希望能聽到《山楂樹》,這是兩個世紀前他在那個村前的大戲臺上為想象中的愛人唱過的,後來,在那個北歐的伊甸園中,在倒映著雪山的湖邊,他也和莊顏一起唱過這首歌。
這時,一輛車迎麵開來,車燈照亮了後座,孩子無意中回頭看了一眼,然後盯著羅輯叫道:“呀,他好像是麵壁者呀!”於是孩子的父母也都回頭看他,他隻好承認自己就是羅輯。
這時,車內響起了《山楂樹》。
車停了下來,“下去。”孩子的父親冷冷地說,母親和孩子看他的眼光也如外麵的秋雨般冰涼。
羅輯沒有勤,他想聽那首歌。
“請下去。”那男人又說,羅輯讀出了他們目光中的含義:沒有救世的能力不是你的錯,但給世界以希望後又打碎它則是一種不可饒恕的罪惡。
羅輯隻好起身下車,他的旅行包隨後被扔了出來,車啟勤時他跟著跑了幾步,想再聽聽那首歌,但《山楂樹》很快就消失在冰冷的雨夜中。
這裏已是舊城邊緣,過去的高層建築群在遠方出現,黑乎乎地立在夜雨中,每幢建築上隻零星地亮著幾點燈火,像一隻隻孤獨的眼睛。羅輯找到一個公交車站,在避雨虛等了近一個小時,才等到一輛開往他要去的方向的無人駕駛公交車。車是半空的,坐了六七個人,看上去也都是舊城的冬眠者居民。車裏的人們都不說話,默默地感受著這秋夜的噲鬱。一路上很順利,但一個多小時後還是有人認出了羅輯,於是車裏的人一致要求他下車。羅輯爭辯說自己已經輸入信用點買了票,當然有權坐車。有一個頭發花白的老者拿出兩枚現在已經很不常見的現金硬幣扔給了他,他還是被趕下了車。
“麵壁者,你背把鐵鍬幹什麼?”車開時有人從車窗探出頭問。
“為自己挖墓。”羅輯說,引起了車裏的一陣哄笑。
沒人知道他說的是真話。
雨仍在下著,現在已經不可能再有車了,好在這裏離目的地已經不遠,羅輯背起背包向前走去。走了約半小時後,他拐下公路,走上了一條小路。遠離了路燈,四周變得很黑,他從背包中取出手電照著腳下的路。路越來越難走,淥透的鞋子踏在地上咕咕作響,他在泥濘中滑倒了好幾次,身上沾滿了泥,隻好把背包中的鐵鍬取出來當拐杖,前方隻能看到一片雨霧,但他知道自己的大方向是沒有錯的。
在雨夜中步行了一個小時後,羅輯來到了那片墓地。墓地的一半已經被埋在沙下,另一半由於地勢較高,仍露在外麵。他打著手電在一排排墓碑間尋找,略過了那些豪華的大碑,隻看那些簡樸的小墓碑上的碑文。雨水在石碑上反著光,像閃勤的眸子一般,羅輯看到,這些墓都是20世紀末和21世紀初危機出現前建的,這些已經在時光中遠去的人們很幸運,他們在最後的時刻,肯定認為自己生存過的這個世界將永恒地存在下去。
羅輯對找到自己想找的墓碑並沒抱太大希望,但他竟很快找到了。他沒看碑文就認出了它,時間已過去了兩個世紀,這真是件很奇怪的事。也許是雨水衝刷的緣故,墓碑並沒有顯出時間的痕跡,上麵“楊冬之墓”四個字像是昨天才刻上去的。葉文潔的墓就在她女兒的墓旁邊,兩個墓碑除碑文外一模一樣,葉文潔的墓碑上也是隻有姓名和生卒年月,這讓羅輯想起了紅岸遣址的那塊小石碑,它們都是為了忘卻的紀念。兩塊墓碑靜靜地立在夜雨中,仿佛一直在等待著羅輯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