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隨興所至,抬腿也踏了進去,興趣盎然地在夢裏做客。

燭光流轉,笙歌弦動,翻飛的衣袂如雲如霧,一張張的笑靨,一雙雙的情客。凡人溺在煙火之中,看似灑脫瀟灑,眉目卻滿是塵垢。

小道士在這醉生夢死裏左右回顧,繁華流水一樣如過眼雲煙,他並沒有把任何東西看進眼底。隻是轉頭之間,風腥曲濃裏驚鴻一瞥,瞳孔驟然鎖定一個身影。

靈魂忽然沸灼,他在這不明所以的悸動裏,忽然從一個身外客變成了紅塵孽海的癡線,情不自禁地向那身影走去,一步一個念想,一步一劫支撐。

一坑是一腔不自知的情深。

拋卻清寂漫長的九天,跋涉過風塵仆仆的春秋,不過就是為了貪戀這一抹人間絕滅的春色。

他來到源頭,拉住了那台間翻身作舞的紅衣人,看見那人因吃驚而圓瞪的漂亮狐狸眼。

他口幹舌燥:“跟我走。”

稀裏糊塗的一語落下,周周的紅塵忽然變換,他變成站在了一片雪林裏。

“愚蠢的凡人!”身前的紅衣小少年火冒三丈,噠噠噠就跑進光禿禿的樹林裏,瞄準一棵歪脖子老樹蹭蹭蹭地爬了上去,蹲在樹上抱緊樹幹不理人。

周刻自然是緊追著,追到樹下招手呼喚樹上的小家夥。他變成了個哄人簍子,哄話一句一句往外蹦,說到一句“別生氣啦,哥哥知道錯了”的時候,樹上的紅團子仿佛是終於忍無可忍,低頭來從他齜牙:“我比你大多了!嗷!”

少年嘣的一聲變成了一隻皮毛光滑的火紅小狐狸,用大尾巴掛著樹幹倒掛下來,狐狸眼對凡人眼,衝著凡人挑釁地齜牙,準備嚇他丫的。

“看,我可是隻大妖怪!嗷!”

周刻內心柔軟得一塌糊塗,仿佛對這個事實早已心知肚明,沒有半分意外。他看著倒掛的故作張牙舞爪的小狐狸隻笑,揚起下巴啵了它額頭一口。

小狐狸一呆,尾巴一鬆,縮爪縮腦地從樹上掉了下來,正好被他接了個滿懷。

“明明就是個嚶嚶嚶的小家夥嘛。”

*

天一亮潛離就醒了,他收起尾巴睜開眼,轉頭便看見了躺在地上趴著睡覺的小道士。他覺得好笑極了,隱去尾巴起身,淩空瞬移到他身旁,蹲下去把他扳回來,卻發現他緊閉的雙眼下,眼角兩邊迸落了淚珠。

潛離立即一巴掌把他拍醒:“小道士!”

周刻因這親切的早安問候而從大夢裏醒來,茫然地看見了這千年的狐妖。昨夜因這驚心動魄的美而輾轉反側,這時短暫地覺得他好看得讓人生不出褻瀆之心。意識還未回籠,周刻本能否決地想,同是狐妖,夢裏的紅狐少年稚氣跳脫,和眼前深不見底的大妖怪一點也不像。

“你怎麼了?”潛離把手貼在他額頭上,試探他的識海,“睡地板不舒服?眼淚竟淌了一地。”

周刻拒絕被窺識海,一骨碌坐起來,茫然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臉:“啊?我怎哭了?我明明做了一連串很好的夢啊。”

“什麼夢?”

周刻抬起袖子揩了把臉,逐漸清醒過來,眨眨眼沒說攤:“就是一個夢罷了,像是一個甜滋滋的好故事。大概因為太甜,深深地刺痛了我單身貴族的心,才忍不住飆了兩把漢子淚。”

潛離收回手,歎息一般輕笑:“一個幻夢,不足哭。”

“那說明我是個共情力強盛的好人。”周刻拍拍衣服站起來,撣去一身塵輝,很快掙脫出了夢裏的殊途紅塵,幾個吐納之間,他又是一條鋼管好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