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杯盞繞到對麵放下,身形擋住了青吾的視線。

他說:“你現在就擋了我的光景。”

他笑:“應觀我。”

而後青吾真直勾勾地看了老半天的眼前人,反倒把那儲君看得耳朵發紅,低頭看杯中酒,如看心中人。

“是萬物之形,也是萬物之光,在我眼前流轉……”他又輕又快地說著什麼,青吾聽不清,困惑不已:“對我說話嗎?說什麼?”

“你聰慧得像個盜賊。”儲君飛快瞟了他一眼,搖著杯笑:“隻說這一句。”

凡人真複雜。

但也很有趣。

青吾原先隻是來要回本體,時日漸深,卻漸漸覺得仇人很是有趣,報仇前不如再看看。

始知紅塵春深,誤入不知歸是常有的事。

帝宮內日子是不同於白湧山的愜意,他遠遠看過自己的本體,那梧桐樹在花園裏,逐著光,隻是入春以來,還沒有花苞。

那天凡人又來,抱著綢布包裹著的長物件,越靠近他一步,青吾覺得身上多一分的難受。

儲君把東西橫放桌上,不知情的開心:“青吾,我帶了一把新製的琴來,材質絕佳,與你一起試試。”

揭開綢布,剜自他心頭的梧桐琴見天日,天真無知的凡人撥動琴弦,聽著那琴音餘韻笑著對他說:“你聽,多好聽的琴聲,你來試試麼?”

青吾點過頭,緩緩到梧桐琴前坐下,伸手撥弦。

每嗡鳴一聲,都如剜心頭。

“我喜歡你彈琴的樣子,極美,不可方物。”

琴聲勾著點顫音,青吾抬頭看他的沉醉,冷汗濕透了背後。

可我彈琴時很痛苦。

你看,我用痛苦來取悅你。

是夜他灌起杜康,儲君不知道他緣由,攔不住便也跟著喝。

酩酊間,儲君扶著他回榻上,兩人醉意滾燙,跌跌撞撞陷進其間。

醉意讓一切既誠實又迷糊。

“你竟敢、竟敢?知道我是誰嗎?”青吾叫他擁著,頭一回生出怨恨的情緒。

“知道,是青吾,我的琴師。”儲君小心順著他後背,吐字因醉意而不太清晰,“竟敢什麼?”

“你挖了我……”

“啊?”儲君笑起來,“我來說也恰當。”

“什麼?”

“心被先生挖去了,勾走了。如果你和我一樣……”他摩挲著青吾額發,“熱戀的人是個漩渦,我邀請你跳進來。”

是杜康太醇厚。

青吾隻往這緣由承認。

真奇怪。分明是怨憎的,可是床帳裏抵足碾磨,濕汗淋漓之間,除了怨憎和身體堆積的筷感之外,又仿佛還有額外的。

儲君春日下的溫雅斯文,夜裏成了惡劣的敗類,摩挲也沉埋,顛簸和濕熱。他指尖揩過青吾眼角控製不住的淚水:“像是迷路小孩在霧中呼救的淚水。”

青吾張著嘴想回句什麼,儲君卻俯首下來,吮含住了唇瓣。

滋味很好。

青吾的順應引來加重的韃伐,趾尖都忍不住蜷了起來。模糊之間看見近在咫尺的人,幾乎要被長睫下眼睛裏化不開的迷戀淹沒。

要不是妖術對他沒用,青吾當真懷疑自己是不是不經意裏對這人施加了什麼魅惑術。

“少時翻閑書不懂君王不早朝,後來見先生才明了。”儲君撞著他的喘熄,抵額說,“我想和你晨昏顛倒,不舍晝夜。”

醉意讓一切既迷糊又誠實。

天亮,儲君問他:“青吾,你的故鄉在哪裏?”

“故鄉……在深山裏,百鳥爭鳴,萬花四季爭開。”

“如此美景,你在其中做什麼呢?”

“我?我在其中紮根。”青吾眯著眼沙啞道,“紮不夠深,輕而易舉地,叫人挖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