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瀅魂沒了,結結巴巴想說些什麼,然而不曉得到底什麼在作怪,她光張嘴說不出話,耳竅被旁邊這人無意義的聲調簌簌掃著,像是一個無底的漩渦,要不講道理地把她給吸進去,然後扯碎。
或許,也跟窗外撲天蓋地的風雨之勢有關。
夏日裏的雨最不講道理,要麼久久不來,要麼落個不停。
陣雨結成密匝匝的水網,在地上打出了鑽筋鬥骨的氣勢,楊府的荷池之中,下人用來撈水草的木舟正隨風勢沉浮,船頭因不吃水,被煽得頻頻點頭。
堤岸旁栽著樹,雨水拭過樹幹,沿著樹皮的紋理滑到底下一株香覃上,從菌褶再到彎生的菌柄,最後注進原本也不幹爽的地裏。
風嗚雨嚎,像荒腔走板的村戲,織兒坐在廊下追蚊子,心裏惦記等雨停了,得把西瓜從井裏撈上來,太涼的瓜吃了肚子痛。
又一隻蚊子飛到左邊眉毛,織兒狠狠拍下去時,獨眼向外,見有人撐著一柄涼絹傘過來。
是個叫梅巧的丫鬟,聽說皇帝賞下來的,現在在掌印老爺院子裏伺候。
織兒把手拿下來,蚊子卡在掌紋縫裏,她握緊拿指腹去摁,待摁死了蚊子,梅巧也進到廊下,詫異地問:“你怎麼坐在這裏?”
“我在看西瓜。”織兒指了指井口,又伸出去接雨水,把手心的蚊子血給洗幹淨。
“這麼大雨,你不在院子裏伺候姑娘,跑來看什麼西瓜?”梅巧緊著眉心:“小小年紀偷這份懶,回頭給掌印知道,可沒你好果子吃。”
開口就給人扣偷懶的帽子,說話這麼不客氣,要不是知道她同為府裏丫鬟,還當是掌印老爺的正頭夫人呢。
織兒心裏暗翻白眼,但敬她比自己先進府裏,還是好聲好氣叫了聲梅巧姐姐:“我沒偷懶,是姑娘讓我看著,說怕癩蛤.\\蟆跳進去,髒了西瓜。”
梅巧是宮裏出來的,眼裏規矩比誰都多,織兒的話當下就引得她不滿起來:“吃個破西瓜哪來那麼多窮講究?你這麼大人,滿嘴扯謊可不是什麼好習慣,要放在宮裏,得挨板杖知不知道?”
“我才沒扯謊,我說的都是真的,你愛信不信!”織兒背過身,簡直不想搭理她了。
到這府裏也有些日子,織兒不是頭一回跟這個梅巧接觸,早就覺得她這人傲得不明不白的。
宮女而已,又不是宮妃,說話老拿腔拿調,頤指氣使,總拿鼻孔盯人做什麼?
梅巧呢,確實在府裏也習慣做大了,就連管事的都會聽她幾句,這下立馬甩了臉:“犯不著抬別人來壓我,我從宮裏出來進府裏,還從沒見過你這麼不識規矩的丫鬟!”
聲口略頓,她又諷哂道:“再說先前姑娘落魄沒得選,隻能讓你待在身邊伺候,這是你幾輩子修來的福分,你也該知道自己多有欠缺,這府裏就算是灶下燒火的都經過調理,比你曉事得體許多!”
這些話不啻於直接扇人臉,掌印老爺還沒拿過誰錯處呢,她在這裝什麼大尾巴狼?
織兒心裏不舒服透了,回身瞪了梅巧一眼:“那你有本事回宮裏吧,咱們尋常百姓,跟您這樣貴人說不上話!”
齟齬頓生,梅巧陰笑著撂下狠話:“這府裏橫豎你是待不下去的,識相點自己收拾包袱,等掌印回來聽發落吧!”
說完重新撐開傘,擺著腰肢揚長而去。
織兒盯著那妖嬈背影,憋屈地撇了撇嘴,然而一想到謝大人跟她們姑娘,又掩著嘴偷偷笑起來。
謝大人願意這麼為她們姑娘犧牲,有情人,肯定最終能成眷屬的吧!
雨腳漸低,慢慢成了蛛絲。船頭不再拍個不休,樹幹則灑落一捧有份量的雨露,把傘蓋般的香覃打得抖彎了腰,隨著最後一滴雨水的吐離,再度恢複正常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