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芝龍年約三旬出頭,麵如冠玉,狀貌俊偉,海上傳聞其有寵於李旦,便是因他長了一副好皮囊,人言滔滔,禁止不絕。他身著蟒袍玉帶,冠帽皂靴,舉手投足間一派雍容氣度,和周圍粗豪狂放的群盜截然不同,宛如鶴立雞群,看上去根本不像海盜,更像大明高官。
鄭芝龍家鄉泉州安平臨海,自古多商,早在唐代時安平商人就已航行海外,經商貿易。入明以來,特別是隆慶開關之後,安平人出海貿易達到頂峰,號稱“安平人多好商賈,坐者列市肆,行者浮海上。”、“唯濱海為島夷之販,安平為之中最著矣。”鄭芝龍母族黃氏即是海商世家,鄭芝龍少年從母舅黃程赴澳門,後依大豪商李旦,往來日本、呂宋。
隨著荷蘭人入據台灣,鄭芝龍以通夷語被李旦指派為荷蘭人翻譯,勾通雙方,鄭芝龍由此成為李旦在台灣的代言人。三年前,即天啟四年日本幕府禁止呂宋西班牙人來航,鄭芝龍看到過去繁榮的日本、呂宋航線,也是他周旋多年的航線徹底沒落,日本、澳門航線衰落亦可預見,未來鐵定將是大明、台灣、日本三角航線的天下。
天啟五年李旦一死,鄭芝龍乾沒其金,欲取代李旦的位置和荷蘭人通商,不過荷蘭人對這位曾經的翻譯並不重視,原因是他們有更好的選擇——漳州人許心素,李旦在大明的代言人。大明官府不允許商人同荷蘭人貿易,而許心素是大明把總,有著官身,且與福建總兵俞谘皋相通,荷蘭人能夠從他那裏源源不斷得到走私貨物,這是孤懸海外的鄭芝龍做不到的。
鄭芝龍不甘被排斥在外,惟一的辦法是效法許心素披上官家的外衣,因而資助廣、閩之間的南澳大盜楊六、楊七兄弟,以期通過二人招安。最終楊六、楊七兄弟率大小戰船七十二艘,三千餘眾歸降福建總兵俞谘皋,鄭芝龍卻被排除在外。許心素、俞谘皋之所以接受楊六、楊七皆因二人出身寒微,即使加入進來也隻能充當他們的爪牙,毫無威脅,鄭芝龍則不同,他背後有海商世家黃氏,有無數的安平商賈,很難控製。
鄭芝龍前途斷絕,心中恨透許心素、俞谘皋、楊六、楊七等人,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召集海上群雄,圖謀福建,打破困局。
鄭芝龍並非無腦之徒,相反,他出身官吏世家,目光深遠,見識不凡,選擇此時入侵福建有著充足的考慮。近時官僚與閹黨爭鬥,互不信任,相互攻訐,福建巡撫南居益有驅逐荷蘭、收複澎湖之大功,雖自許“為國家複得彭湖一塊疆土,為閩人除卻百年隱禍”,但他在天啟五年卻因魏忠賢“希圖封拜,凡遇邊功,無不攘為己有。”而南居益疏中無一字稱美,從而慘遭魏忠賢迫害。
同年朱欽相出任福建巡撫。原本福建布政司西庫貯銀三十七萬兩,留作海上防衛之用,南居益驅逐紅夷時開銷十七萬兩,尚有實銀一十九萬三千餘兩,魏忠賢竟命工部催解積銀以助大工。海防儲銀被魏忠賢弄權挪用,澎湖及福建沿海防衛遭到極大削弱,閩海寇盜自此日漸坐大。
天啟六年巡撫朱欽相又被撤換,朱一馮為福建新任巡撫,然“藩庫中無錙誅之遺!公私告匱。”已無力圍剿海上寇盜,向海寇招安成為一時之策,福建海防之虛弱由此可見一斑。
另外從天啟五年開始,福建大旱,及今天啟七年二月,近兩載始終無雨,鄉村百姓饑餓,以艸根樹皮充饑。毋庸置疑,這是一個危險的火藥桶,一丁點火苗就能將它徹底引爆,鄭芝龍謀劃入侵福建,便是要點上一把火,狠狠燒一燒福建,讓許心素、俞谘皋等人嚐嚐蔑視他的代價。
這些想法,鄭芝龍不方便和諸盜明說,即便說了他們多半也聽不懂,隻要告訴他們福建官兵衰弱,百姓生活困苦,此番進攻福建必定一帆風順雲雲即可。說到底,鄭芝龍視諸盜為工具,達到自己目的的工具,打心眼裏看不起這些沒有遠見的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