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深籠著巍峨宮台,黑雲沉沉,回答他的隻有從屋頂和屋頂之間穿過的風聲。
……
嬰孩的啼哭打破了桂宮永夜一般的寂靜,如病貓夜啼,聲音嘶啞,上氣不接下氣。朱晏亭沐浴過後頭發也未束,趕來時衣著簡素鬢發蓬亂,乳母張氏一時沒認出來,見她伸手來接,尚楞楞的,抱著皇太子護在懷裏退了兩步,叫道:“來人。”
左右無人上前,她感到有異才仔細打量,駭然出聲:“皇後殿下?”
朱晏亭一雙眼睛隻牢牢凝在太子身上,隻唯恐她驚訝之下手不穩,匆匆將其接入懷裏,摟在身前安撫。
“不是說這兩日好多了嗎,怎麼忽然又夜啼起來?”
張氏回道:“是驚夢了,數月裏常常如此,比起往日是好的……”
朱晏亭哄了半晌,低頭一看太子雙眼腫得桃一樣,含含糊糊叫著“阿母”,再那句“比起往日是好的”,心中一陣揪疼。
“難道沒點法子?就看他哭著不成?”
乳母從他床裏拿出來一個蠟像童子,已被玩得沾上髒汙,光溜溜包了層漿:“陛下有時天沒黑就把文書帶過來,有時到雞鳴時又在這裏更衣,耐性起來,連哄到三更也是有的。寵得這一歲孩兒,醒來就沒有不見人的時候。慣成了習性,見不到人就幹啼,啼久成哭,妾也不好哄。”將蠟童子遞過去,哀哀看向太子通紅筋脹的麵,忍不住就著朱晏亭懷抱給他擦拭額上憋出的汗水,垂淚道:“這是許久不見他父皇,把他傷心得。可憐這禁中森嚴,太子殿下咿呀學語時,又沒學成,想說什麼話,也說不出……”
朱晏亭聽得怔了。
乳母覺察失言,慌忙道:“妾有罪。”
朱晏亭將臉貼上他柔軟濕涼的流淚之頰:“要有罪,也是我這個作母親的有罪。”
歲餘的稚童,未悉知人事,在誰身邊便與誰最親。
椒房殿時,她也曾妒忌太子更喜與乳母在一處,幸而母子天性,太子最依賴的還是她。
然而分別才短短數月,先前同他最陌生的齊淩不知何時也成了幼兒所賴所靠。
她恍然察覺時日更替如此之速,於她而言最漫長的數月時光,竟也是齊昱呱呱落地以來的小半人生。
再想今時今日之勢,倘若她有萬一,也不知在往後太子心中,會不會尚有此時此景此幕,尚有她這個生母一席之地。
朱晏亭低頭挨著他默然流淚,分不清是她臉上還是太子臉上的眼淚,冰涼一灘在他頰。
鸞刀進門來時,正看見她抱著太子歪在坐榻上,孩子哭累已經挽著她脖子睡著了,她還僵著一動也不動。
鸞刀想喚乳母,朱晏亭比手勢製止了她。
輕輕道:“讓我再和昱兒待一會兒。”
鸞刀心中不忍,傾身靠近,悄聲道:“殿下,不如再晚兩天,不急一時。”
朱晏亭搖搖頭:“我沒有時間了。”
鸞刀不甚解,卻見她咬牙將太子放開,手臂顫唞著,放入了鸞刀懷裏。鸞刀將他抱著,轉過一道屏風,又往外走,外麵乳母接了,奇道:“這不是小殿下弄丟的那顆珠子嗎?”
然後是鸞刀的聲音:“這是陛下佩刀上的白珠鮫,落在椒房殿了,我才去取來。”
乳母“咦”了聲,便沒了聲響。
……
是夜,月上中天。
從舞陽長公主府邸可以遠遠望見渭水之陽的館台樓榭。
此時大門緊閉,府上燭台高懸,月光從軒廊邊緣射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