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海棠花影搖動紛紛,他在一半花影一半日光中低眉撥珠,不急不緩的跟她解釋:“我方才查驗了這一方境,境中異氣相疊,雁行玄襄,溝壘已成,無所出泄。但天珠、天鐵二位……”

“也就是修士更熟悉的坎、巽二位,瘴氣有異。因此,要等……”

“…等一場雨。”

巽風坎水,成雨。

相凝霜輕聲接道,抬頭看向他,小貓討賞一般彎著眼微笑:“我還挺聰明的吧!”

窗前玉砌雪堆的僧人微微偏過臉,仿佛對她的軟語愛嬌無動於衷,“施主且休憩一會吧。”

他說完便轉身離開了,相凝霜還在琢磨那點雨的事,忽而眉心一痛,一涼,差點忍不住伏下`身去。

是魔氣!幾乎轉瞬即逝,尋不到蹤跡。

浮遲那裏不對勁。

她心底泛起森森的寒意,心知肚明在潛魔淵被封百年後,東境出現魔氣這個事實,到底意味著怎樣的驚濤駭浪。

……所以,這瘴,或者說整個持白鏡被盜一事,根本就不是幾個流竄惡妖所為。

她忍不住閉了閉眼,在瞬息之間沉靜下來,還未等眉心的痛楚過去,已經被一片潔淨冷寂氣息籠罩,有涼而軟的指尖,輕輕點在她眉頭。

一瞬間,黑雲翻滾處有落雨蓮花,雲散潮靜。

大清明。

相凝霜忍不住輕輕喘了一口氣。

晦日落西山,暮色無聲浸染整座亭台,他在這樣的暮色裏第一次看到她眉宇奄奄,單薄似蝶——

有蛇蟻蜿蜒而入,蠶食他生來純白魂魄,牽出細而隱秘的一點痛意。

他握緊他手中持珠。

“如何了?”

逆著光,相凝霜看不清他神色,隻能聽見他清冷嗓音一如往常,便輕輕撫了撫額角,慣性抿一個笑出來:“無事……”

她遲疑了一瞬。

幻境中危機四伏,又似乎有魔修暗中蟄伏,洛長鶴此時修為被製大半,稍不留意便有莫大危機,但……不能說,不然無法解釋自己從何知曉,想拿到持白更是癡人說夢。

……她搖了搖頭,接著說道:“應該是跌入瘴中的時候嚇著了,方才有些暈。”

洛長鶴直起身。

他仿佛是沉默了片刻,半晌才轉身道:“……我去破瘴。”

幹巴巴一句,不像安慰不像保證,相凝霜心裏卻動了動,下意識喊住他:“等等。”

“現在強行破瘴也不過無用功,還是等一等吧。”她朝著漏花窗的方向伸出手,指尖動了動,“已經起風了,估計雨也快要來了。”

她頓了頓,又補上一句:“我們就待在一塊等雨吧。”

就當她做回好人,相凝霜心想。她是花木靈體,算半個妖修,在瘴中修為被壓製得不算太厲害,罩一回洛長鶴也行。

沒想到洛長鶴卻搖了搖頭:“我去亭外等候。”

避她唯恐不及似的,相凝霜不太爽了,細聲細氣的質問他:“方才上座還堅持為我治傷,之前在寺中也願與我同殿誦經,怎麼現在便不願屈尊與我共處一室了呢?”

他明顯不善應對這樣直白而甜蜜的對峙,隻是垂下眼,連呼吸都放得細如遊絲,淡淡回了一句:“施主多慮了。”

相凝霜其實大概知道他在不自在些什麼。

天此時已經完全的黑了下去,暖亭中也亮得昏昏,香燈半卷,翠羽帳停,煙氣悠悠裏化了融融暖香,恰如對麵金絲屏風上牡丹濃豔初綻,讓人不禁想到錦繡帳下頸項交纏,曖昧繾綣。

整個就一盤絲洞。

千百年被世人供在蓮台雲端,哪裏能適應這樣的紅塵之香。

相凝霜看他在沉沉燭火中近乎隱忍的低眉垂目,仿若於阿難地獄之中受難的釋子,又忍不住要開句玩笑:“出家人常說紅粉骷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