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凝霜這樣想著,腳下的步子卻沒停,依然沒敢出手。

雨絲斜斜如織,已經開始下起來了。

雖說殺個魔使不過是隨手一招的事,但眼下不行,境中落雨,瘴眼出現,洛長鶴此時恐怕正在破瘴。這個時候瘴中若是除了瘴眼處還有別的靈力波動,是極危險的事,不僅瘴眼處會有異動,整個妖瘴也有可能坍塌。

總不能不顧洛長鶴死活吧,人家還辛辛苦苦破瘴來著。

相凝霜有點煩,既煩自己不該閑得做好人,搞的窩窩囊囊左右為難,又在心裏大罵這是哪個王八蛋設的局,這不就是搞了個道德困境讓她選嗎。

回廊快要到頭,身後魔修仍然緊追不舍,她拿定了主意,並沒有繼續向前,反而在半空中身子一折,斜斜迎了上去。

“砰”一聲,她壓在魔修身上,重重出了一拳。

一拳既出,她連一瞬都沒敢停,緊接著一連串凶狠的近身殺招連出,纏臂、窩勾、肘擊、膝頂、指刺、封喉,生生用每一招不帶任何修為的外家功夫製住那魔修找不到空隙運功。

大白話講,被打懵了。

畢竟時下修士尚雅,一向端著“手持白鸞尾,夜掃南山雲”的作派,哪怕是切磋對敵,那也要是飄飄然千裏之外製勝的,對於甚麼近身拳腳那是鄙夷得提都不願提,認為這些不入流的招式是下界無緣修道的凡人才用的,哪有修士去跟□□打腳踢的,不成體統。

但相凝霜實在是比較叛逆,所以便學了,雖然確實沒什麼地方用,隻有溫逾白還曾經陪她過過幾招,不過技多不壓身嘛,現在不就用上了。

最後一招折骨,她幹淨利落的扭斷了這倒黴催魔使的脖子,拍拍裙子站了起來。

她沒打算留活口問話,眼下處境複雜,魔修又都是出了名的詭詐,留著也問不出什麼,還給自己留個定時炸彈。

雨愈急,天邊隱隱有晦晦如煙烏雲,被西風吹散。相凝霜沒敢再耽擱,提氣往巽坎二位飛去。

她來得遲了些。

堪堪落下時,她隻看見驚虹般一式,殺意穿雲裂石,刹那逼近天際。

“哧”

極輕的一聲,仿佛薄刃劃破戲台大幕,隨即眼前的華美王庭玲瓏台閣,連同那斜斜密密雨絲與天邊暗雲,都在刹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隻剩茫茫一片,如同落在暮雲層層。

而洛長鶴在這樣的暮雲中收回手,指尖梅枝上落雪仍在,雪後他深藍眼眸如淵,水光雲影,皆沉沉在淵。

即便是在幻境中修為被製,但這無鋒梅枝,也能劈開雲山萬重,夜水長長。

一片茫茫裏,他已經變回了原本的素色袈裟,身影淡得像月光底下的霜,身後是稀薄淡白的暮雲與長空,整個人像搖搖欲墜又振翅欲飛的鳥,相凝霜匆匆趕來時,甚至疑心他也是幻境中的一部分。

“…上座!”

她提著裙子噠噠的跑過去,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十分關切地湊在他眼前:“您沒事吧?”

這是真關心。

看這樣子妖瘴已破得七七八八,憑洛長鶴的本事,說不定也已尋到了持白的蹤跡。

她心下想著要如何套話,語氣也變得溫柔,聲音小心翼翼的,像是在珍惜著眼前的人。

洛長鶴垂了眼看她,沒什麼表情,霽色的眼眸也是冰冷的。

孔雀尚美。

他這一生,見過的美卻屈指可數。

於幻境的血汙煉獄中掙紮數百年,剝皮剔骨之痛日日加身,唯獨隻得到過一點垂憐。

虛幻如月下霜的垂憐。

相凝霜見他沒反應,又往前湊了湊。

這一下湊的很近,她甚至能看到他眼角的褐色小痣,淡淡的一點,落在薄薄的眼皮上,輕輕一抬眼便尋不見了,半遮半隱的一點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