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他低下頭,輕輕地瞥了一眼宋司。
這回沒有背光,這一眼看上去殺氣騰騰,換個人也許就被看炸毛了。
宋司閉上眼,假裝沒有看見。
去醫院的路上他又昏了過去,跟浴缸裏的昏迷不同,靈魂終於牢牢地紮進這具身體裏,他開始做一些屬於活人的夢。
前世今生走馬觀花,“宋司”以外的記憶殘破不齊,連自己穿越前姓甚名誰都想不起來,大腦自動過濾掉前世的一切,剩下一點朦朧的影子,作為人格的支撐。隱隱約約隻記得那是乏善可陳的一生,短暫,平凡,不值一提。
而屬於“宋司”的記憶又單調的如同一張紙,單維度,平麵化,僅僅是灌進腦子裏的白紙黑字。
“……診所門口常年掛著‘今日休診’的牌子,街道裏的人都以為這家早已倒閉,但若是有非同尋常的病人來,那位古怪的年輕醫生便會短暫開業,滿臉厭世的表情,懶洋洋地摘掉休診牌……”
“……他的下巴處有一道小疤,眼皮薄薄的,眼角往上揚著,頭發挑染了一層霧藍,像一把用最昂貴的用料打出來的匕首,出鞘後奪目精美,仔細看來又有種過剛易折的脆弱感,讓人想要接近、保護,又害怕那鋒利的刃芒……”
“……‘你的腦中長了瘤子’,醫生曾對他這麼說。他以為自己活不過半年,卻又被特偵科找上門,帶到更秘密的機構,查出那裏麵的瘤子是一隻蝶,寄居在神經網的最中間,與他雙生相伴,同生同死……”
在自己的夢裏夢到化為文字的自己,宋司猛地睜開雙眼,胸膛起伏不定,神經質地轉動瞳孔,又見到了那位不好惹的男人。
男人坐在床邊拿小刀削蘋果,果皮連了好長一串,每圈都是相同的寬度。
宋司在小刀的鋒芒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一頭挑染的藍色頭發若隱若現。
“想起來了沒?”男人頭也不抬。
宋司花了很長時間,把自己從文字裏抽離出來,勉強牽動聲帶:“……嗯?”
蘋果削完了,他切斷果皮,看向宋司,道:“楚明意。”
宋司遲鈍地回望著他:“?”
他皺起眉頭,直望著宋司的眼睛,似乎在打量他的腦瓜子裏在想些什麼,語氣裏帶了些不可思議:“我叫楚明意,特偵三科的科長,你的頂頭上司。真不記得了?”
宋司心中猶豫,不管是特偵三科還是楚明意都很耳熟,唯獨無法跟眼前這人掛鉤。
大部分記憶都好好的,沒道理有這麼大的盲點。
剛被洗完胃輸完血,神經還處於供氧不足的狀態,宋司沒有過多思考,開口順著他的自我介紹叫了一聲:“楚科長。”
這個稱呼讓楚明意很滿意,眉間舒展開來:“想起來了?”
宋司接道:“我們之間有什麼特殊的關係嗎?”
“……”楚明意切蘋果的小刀不小心在手上劃了一道。
兩人對視,楚明意不知何時摘了眼鏡,一雙淩厲的、明顯沒有近視的眼睛一覽無餘,目光尖銳透亮,像是要看到宋司的意識最深處去。
宋司被他看得太陽穴突突作痛,心律也開始跟著亂變,忍不住挪開目光。
片刻後,他聽見楚明意壓低聲音道:“要說特殊關係,我們還真的有一些。你是我哥哥名義上的婚約對象,照理我應該叫你一聲嫂子,不過半個月之前,我喝醉了酒,不小心跟你滾到了床上,所以叫你嫂子或許不太好。宋司,你覺得呢?”
宋司消化了幾秒,然後猛地抬起頭,震驚地對上他的眼睛。
楚明意看他的反應不似作假,重新皺起眉,掏出手機撥了一個電話:“希希,有空嗎?現在來一趟中心醫院特殊住院部,宋司的腦子出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