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頭鎮座落在黃土高原一個並不富裕的地方,整個鎮上找出不五座橋,連懂點八股的老知識分子也不知道這個鎮為什麼要叫“橋頭”,橋頭鎮下分38個村,一個賽一個的窮,其中也包括“橋頭村”。橋頭村不足四十戶人家,這四十戶裏也包括光棍兒洪生;洪生按現在的說法,也不算大,剛過而立之年,不過在90年代的橋頭村,他已經是“老光棍兒”了。
“老光棍兒”洪生也娶過,當時女方家為了騙彩禮,硬是瞞著把得了病的女兒嫁了過來,新婚之夜大出血,止也止不住,送到鎮上的郎中那裏,老爺子號了號脈,查檢了一番,說這沒得治;不死心的洪生又把人送到縣醫院,給出的結論是“白血病”,洪生當時一聽就懵了,“啥叫個白血病?”
住了一個星期院,身上的錢花的七七八八了,還又去信用社把個定期存款給取了,這媳婦才出的院,回來以後洪生就叫著媒人一起去理論了,那邊娘家理虧,好話說盡,認錯態度也誠懇,可就是彩禮錢不會退,說是剛給兒子說了個媒。無奈的洪生灰溜溜的回了家,自家媳婦拖著病弱的身體,怯生生的為他端上一碗刀削麵,大蔥一熗,淋上一勺老陳醋,把洪生吃的一肚子不快都咽下去了。
這媳婦嫁過來的時候,才18,她娘家說是戶口上的晚,其實20了;女孩重的活兒做不了,隻要不躺床上就算萬幸了,不過倒是做的一手好菜,哪怕是隔夜飯,隔夜菜,經她一扒拉,都能美味的讓人多吃幾口,為此洪生也就認了。不過再賢惠的媳婦也抵不過病魔的召喚,兩年之後,這媳婦的病花光了洪生幾乎所有的積蓄,最後還是走了;走的時候,姑娘拉著洪生的手虛弱的說,“洪生啊,你是個好男人,下輩子要還有機會,我再好好伺候你!”當時洪生哭的,還暈過去一回。
洪生身材高大,人也能幹,按理來說,不至於續不上弦,可惜因為一塊地,跟村裏的癩子(類似於流氓地痞一類)鬧了個不愉快,那人明的幹不過洪生,便來暗的,到處說洪生命硬,五歲克死娘,十三歲克死爹,十四歲克死爺爺,十五歲克死奶奶,媳婦過門沒兩年,又克死了媳婦……洪生家裏的情況,村裏人大部分都清楚,他娘是生他弟弟的時候難產死的,結果母子都沒保住,他爹是喝了酒精兌的假酒喝死的,他爺爺奶奶年紀那麼大,又白發人送了黑發人,熬也熬死了,所以一開始的時候,還有人罵這癩子嘴上不積德;可是再少的髒水也經不住經常潑啊,這麼一來二去,大家也就都覺得有那麼點意思;媒人給介紹個對象,女方一聽他們家這情況,早早的擺手了;再說,洪生他們家也不比前幾年,經過白血病的媳婦這麼一折騰,基本上也算家徒四壁,沒有哪個女的願意嫁這麼個人。於是,待村裏跟洪生一輩兒的孩子都上小學了,洪生還是個光棍兒。
這天晌午剛過,洪生正扛了鋤頭準備下地,農曆四月的天,蕎麥苗已經都上來了,不過剛出門,就聽見前麵半山腰上鬧哄哄的一堆人,上去一看,大家正圍在一個荒廢的土窯前,最裏麵雖然暗乎乎的,但仍勉強能看到拐角處窩著個人,那人抱著雙膝,把臉埋在胸前,也不吭聲;開口問了句,
“出啥事了?”
旁邊一六七歲的小娃說,
“他搶我的饃饃,搶了就跑這兒了!”
然後聽著人們七嘴八舌的問,
“誒,裏麵的,你哪兒來的?”
“你說你這麼大個人了,搶娃個饃饃幹甚了?”
“不會是個愣子哇?”
“聽說前頭村裏有個瘋子,不會是跑咱們村來了哇?”
“村長了?叫村長過來,不行就攆出去!”
這時候有個年青點的小夥子大著膽子慢慢的進了土窯裏,嚐試著推了推那人,隻見對方迅速的推了他一把,又縮回拐角了;小夥子被他冷不防推的摔了個屁墩兒,人們哄的一聲笑了,可能是覺得麵子上掛不住,於是站起來拍拍屁股說,
“呀,還挺有力氣的麼!”
說完過去扯過對方的胳膊就往外拽,那人也不吭聲,隻是不停的掙紮,嚐試推開抓他的人,可惜也許是太弱了,也許是這麼多人他還是有些怕,所以掙了半天,還是被拽出來了;此時人們才看清楚,這也是個年輕小夥子,頭發又長又亂,臉上又黑又髒,衣服也是破破爛爛,可能是太瘦的緣故,眼睛顯得特別大,不經意間怯怯的掃了眾人一眼,又趕忙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