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年的春天,春耕剛剛開始,已經18歲的王黑貝終於沒辦法再跟前跟後的守著樂生了,穀雨這天,年老的黑貝沒再站起來,於是它大部分時間就躺在樂生為他準備的墊子上,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隻要樂生在旁邊,它就努力的想搖一搖尾巴;有時候聽著什麼響動了,還要艱難的抬著頭叫兩聲,它想用生命的最後一點力氣來保護它守護了一生的人;樂生從洪生的口中知道,自己的黑貝即將走到生命的盡頭,於是從這天開始,他就盡量的守在它身邊,就像當初它還是一隻小黑球一樣照顧著它;穀雨後的第四天,農曆三月十八,這天夜裏黑貝嗯吱嗯吱的叫了起來,樂生迷迷糊糊開了燈,跳下炕,趕忙蹲下來摸著黑貝的身子為它順氣;黑貝已經渾濁的雙眼,似乎在看著前方,又似乎一直在尋找樂生的影子,嗯吱嗯吱聲斷斷續續,像是一個回光的老人在交待著什麼,半個小時之後,黑貝閉上的雙眼就再沒睜開;這一夜樂生抓著黑貝的前爪子,把一對大眼睛哭成了一對紅桃子。黑貝是第二天下葬的,它成了村裏活的最久的狗,也成了村裏第一個擁有“棺材”和墓地的狗。
黑貝死後,樂生一直鬱鬱寡歡,偶爾想起來,就會忍不住流淚,看著這樣的樂生,洪生心疼的沒辦法,正好前些日子,村裏有人家的狗生了,巧的是,正好有一隻小黑狗,於是送了二斤雞蛋,就把小黑仔子抱回來了。樂生看到小家夥,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驚喜的看向洪生,又小心翼翼把狗接到懷裏,才問,
“洪生,這是黑貝?”
“不是黑貝,不過你看它黑乎乎的,估計是黑貝的孫子,重孫子也不一定,不過,也能叫他黑貝~”
樂生眼神暗了一下,不過很快又亮起來,說,
“洪生,叫它小黑貝行不行了?”
“你想叫他甚就叫個甚~那就叫王小黑貝?”
樂生聽了,忍不住嗬嗬的笑了起來,
“王小黑貝不好聽,要麼叫王小貝哇?”
“行,那就叫王小貝~”
洪生故意伸出手指點點小黑仔的腦袋說,
“聽見了沒?以後你就叫王小貝了,等你會說話了,就叫樂生媽媽,叫我爸爸,聽懂了哇?”
樂生見洪生這麼說,笑的更開心了,這是黑貝死後,樂生第一次笑出來;說也奇怪,這狗到了樂生手裏,個個跟個小狼崽子似的,又結實又彪悍還特別好養活;等王小貝換了腸胃,能生龍活虎的竄前竄後的時候,樂生還特意抱著它去“拜祭”了一次它的爺爺?或是祖爺爺?——王黑貝;相對於“拜祭祖先”這件事,王小貝可能更熱衷於去扒田鼠的洞,或是去欺負一隻可憐的螞蚱。
轉眼又是一個八月十五,這一年洪生家貢月亮的小桌子上,擺滿了葡萄,黃杏兒,大桃子,紅蘋果,半個西瓜,還有一盤裝五塊的五仁月餅;葡萄、蘋果、西瓜是自己院裏長的,黃杏,桃子是樂生十來年前玩鬧著種在自家地裏的;這一桌子滿滿當當的東西,就像他們的小日子一樣,越過越滿足。王小貝六個月大,一口氣就吃了兩個月餅,王大力雖然正值壯年,但相對於月餅,它更喜歡煮黑豆,不過也吃掉一個,剩下的兩個,就是洪生,樂生一人一個;這王小貝的胃口不像他爺爺或是祖爺爺王黑貝,不愛吃花生,卻很愛吃西瓜,當然,其它的水果也可以來者不拒;樂生將對黑貝的寵愛一並又都給了小貝,結果這小仔子除了那兩月餅,竟然還幹掉四分之一個西瓜。
洪生比樂生大了整整十歲,他已經48了,在村裏這個年紀,過兩年也許就當上爺爺了,可是洪生家隻有一隻不會說話的狗兒子;不過洪生卻從未遺憾,因為他有樂生,他們在一起的每一天,洪生都覺得滿足,有時候他在想,如果有一天到了閻王爺那裏,小鬼們問他,“王洪生,你這輩子還有甚遺憾沒?”他可能會說,“沒有遺憾!”
轉眼18年就在彈指間,快得都來及細想,不過王洪生覺得,或許他與樂生還將有兩個18年可以在一起,等到他們都變成兩個顫巍巍的老頭子了,再抖抖索索的相互攙扶著,一起坐在院子的瓜棚下,喝上一杯甜絲絲的白糖茶水,再聽上一曲濃鬱鬱的西北小調……
“桃花來你就紅來杏花來你就白
爬山越嶺尋你來呀啊個呀呀呆
榆樹那就開花圪枝枝你就多
你的心眼比俺多呀啊個呀呀呆
鍋兒來你就開花下不上你這米
不想旁人光想你呀啊個呀呀呆
鍋兒來你就開花下不上你這米
不想旁人光想你呀啊個呀呀呆
桃花來你就紅來杏花來你就白
爬山越嶺尋你來呀啊個呀呀呆
金針針你就開花六瓣瓣你就黃
盼望與哥哥結成雙呀啊個呀呀呆
盼望和哥哥結成雙呀啊格呀呀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