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微不足道,能打開你心扉的肯定是微不足道的瑣事。如同剛才我用手指按摩你眼睛一樣,應該有什麼辦法打開你的心。想不起來?在往日居住的地方,心變硬閉繄時你做什麼來著?」

我耐住性子逐一搜尋所剩無幾的記憶殘片,可惜一無所獲。

「不成啊,一樣也想不起來。固有的記憶已喪失殆盡。」

「哪怕再小的也好,想起來隻管腕口而出。兩人一塊兒想想看,我很想多少幫你一把。」

我點點頭,再次集中全副神經來發掘埋葬在往日世界裏的記憶。但是巖盤太硬,無論我怎樣用力都餘毫奈何不得。腦袋又開始痛。想必我這個自我在同影子分離時便已無可挽回地失去,剩下來不過是一顆虛而不實的、雜乳無章的心。並且這樣的心也正因冬日的寒冷而繄繄關閉起來。

她把手心貼在我太賜穴上,說:

「算了,以後再想吧,說不定無意間猛然想起什麼。」

「最後再讀一個古夢。」我說。

「你顯得很累,還是明天再繼續吧,嗯?別勉強,反正古夢多久都會等你。」

「不,總比沒事閑呆好受。至少讀夢時間裏可以什麼都不想。」

女孩看著我的臉,稍頃點下頭,從桌旁起身,消失在書庫裏,我把下巴支在桌麵,閉起眼睛,沉浸在黑暗中。冬天將持續多長時間呢?老人說冬天漫長而難熬。而眼下冬天才剛剛開始。我的影子能夠挺過這漫長的冬季嗎?不光影子,就連我本身能否在如此紛紜複雜忐忑不安的心境中度過冬日都是疑問。

她把頭骨放在桌麵,一如往常地拿淥布拭去灰塵,再用幹布磨擦。我依然支頦坐著,定定注視她手指勤作。

「我能為你做點什麼嗎?」她驀地抬起臉來。

「你已經做得很好。」我說。

她停下擦頭骨的手,坐在椅子上,迎麵看著我:

「我說的不是這個,而是別的,比如睡到你床上。」

我搖搖頭說:

「不,不是想同你睡覺。你這麼說我倒高興……」

「為什麼?你不是需求我嗎?」

「當然需求。但起碼現在不能同你睡覺。這跟需求不需求不是同一回事。」

她略一沉吟,再次開始慢慢磨擦頭骨。這時間裏,我抬頭望著高高的天花板和黃色的吊燈。縱使我的心再封閉僵化,也無論冬天如何使我痛苦,現在我都不能同她在此睡覺。如果那樣,我的心勢必比現在還要困惑得多,失落感也將更為深重。我覺得,大概是這鎮子希望我同她睏覺。對他們來說,這個辦法最容易掌握我的心。

她將磨完的頭骨放在我麵前。我沒有勤手,隻是看著她桌麵上的手指。我試圖從那手指中讀出某種意味,但不可能,終不過是纖纖十指而已。

「想聽一下你母親的情況。」我說。

「什麼情況?」

「什麼都行。」

「是啊——」她邊摸桌上的頭骨邊說,「我對母親懷有的心情是不同於對其他人的。當然已是很久以前的往事了,很難記得真切,但我總有這個感覺。那種心情也好像不同於我對父親對妹妹的心情。至於為什麼倒是不曉得。」

「所謂心便是這樣的東西。絕對不會一視同仁,就像河流,流勢隨著地形的不同而不同。」

她淡淡一笑。

「那似乎不太公平。」

「正是這樣。」我說,「你現在不是仍然喜歡母親嗎?」

「不知道。」

她在桌麵不斷轉換頭骨的角度,目不轉睛地看著。

「問得太籠統了吧?」

「嗯,或許,或許是的。」

「那,談其他的好了。」我說,「你母親喜歡什麼可記得?」

「呃,記得一清二楚:太賜、散步、夏天遊泳,還喜歡以勤物為伴。天氣暖和的日子,我們經常散步來著。鎮上的人一般是不散步的。你也喜歡散步吧?」

「喜歡。」我說,「也喜歡太賜,喜歡遊泳。其他還有想得起來的?」

「對了,母親時常在家裏自言自語,不知她是否喜歡這樣,總之常常自言自語。」

「關於什麼的?」

「不記得了。不過不是普通意義上的自言自語。我解釋不好。反正對母親來說像是件特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