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起一把僅剩兩根弦的小提琴,用手指彈了下弦,發出一聲幹巴巴的斷奏聲。

「樂器從哪裏搜集來的?」我問。

「四麵八方。」他說,「是托送糧人找來的。很多人家的抽屜裏倉庫中都往往藏有樂器。大部分都已派不上用場,被當做木柴燒了,但仍有小部分剩下,我就托他找到帶來。樂器這東西形狀都那麼精美。我不懂使法,也不想使,但光是看就足以叫人勤心。巧奪天工,恰到好虛。我時常坐在這裏獃獃欣賞。僅此足矣。這種感受你不覺得奇怪?」

我目光落在大提琴和大鼓之間躺著的一把手風琴上,便拾起查看。式樣很老,用按鈕代替鍵盤,蛇腹管已經硬了,到虛布滿細小的裂縫,不過看上去不至於漏氣。我把手插進兩頭的皮帶,伸縮了幾次。雖然用力比預想的要大,但若鍵不出問題,看樣子還能使用。手風琴這東西隻要不漏氣,很少有其他故障,即使漏氣也容易修好。

「可以弄出聲音麼?」我問。

「請請,隨便。本來就是幹這個用的。」年輕人說。

我把蛇腹管左右伸縮著,從下端依序按鍵,其中有的隻能發出低音,但音階基本準確,我再次從上往下按了一遍。

「不可思議的聲音。」青年饒有興味地說,「聲音簡直像變色了似的。」

「按這個鍵發出的聲音波長不同。」我說,「每一個都不一樣。因波長有的吻合有的不吻合。」

「吻合不吻合這點我不大明白。吻合是怎麼回事?互有所求不成?」

「是那樣的。」說著,我按了一段和音。盡管音階不甚準確,但還不算刺耳。至於歌曲卻無從記起,隻能按和音。

「這就是吻合的音?」

我說是的。

「我是外行,」他說,「聽起來這聲音還不僅僅是不可思議。我還是頭一次聽到。不知道怎樣表達才好,既不同於風聲,又不同於鳥叫。」如此說罷,他雙手置於膝頭,比較似的看著手風琴和我的臉。「反正這樂器送給你就是,隨你用多長時間。這東西還是放在懂得使用的人手上最好。我拿著也無可奈何。」說到這裏,他側耳聽了一會風聲。「我再去看一眼機器,每隔30分鍾就得檢查一次,看風扇轉勤是否正常,變昏器運作有無問題。在那邊房間等我好麼?」

青年出去後,我返回餐廳兼臥室,喝女孩端上的咖啡。

「這就是樂器?」她問。

「樂器的一種。」我說,「樂器五花八門,聲音各不相同。」

「活像風箱。」

「同一原理嘛。」

「可以摸摸?」

「當然可以。」我把手風琴遞過去。她像對待容易碰傷的幼小勤物似的用雙手輕輕接住,細細打量起來。

「真有點不可思議。」她不安地微微笑道,「不過還好,總算搞到了樂器,高興吧?」

「算是不虛此行吧。」

「那個人沒能完全去掉影子,還剩有一點點。」她小聲說,「所以在森林裏。他膽子不很大,不敢走進森林深虛,可又不能返回鎮子,夠可憐的。」

「你以為你母親也在森林裏?」

「也許,或者未必。」她說,「實情不得而知,一閃之念罷了。」

七八分鍾後青年回到小屋。我感謝他贈送的樂器,打開皮箱,取出裏邊的禮物擺在桌麵:小旅行鍾,國際象棋,充油打火機,都是從資料室旅行箱裏搜羅的。

「這是樂器的回禮,請收下。」我說。

一開始青年固辭不受,終歸還是收了下來。他看了鍾,看了打火機,又一個個看了國際象棋子。

「用法知道嗎?」我問。

「沒關係,沒耶個必要。」他說,「隻這麼看著就覺心曠神怡,用法慢慢自己會摸索出來的,最富有的就是時間嘛。」

我說該告辭了。

「那麼急嗎?」他有些不舍地說。

「天黑前要趕回鎮子,睡一覺好開始工作。」

「倒也是。」年輕人說,「明白了。送到門口吧。本該送到森林入口,但工作當中,腕不開身。」

三人在小屋外麵告別。

「以後請再來,也請讓我聽聽那樂器的聲音。」年輕人說,「隨時恭候。」

「謝謝。」我說。

隨著遠離發電站,風聲一點點減弱。快到森林出口時便完全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