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頊鞋都未穿,輕手輕腳地靠近生母高太後就寢的臥榻旁。

他也不知道自己來此是做什麼,但鬼使神差地,他就是到了這裏。

隻見高大的臥榻前懸掛著的珠簾輕輕一動。高太後在簾內輕輕地歎息一聲。

“哀家做了個夢——”

趙頊沒有出聲,但是他的一顆心早已懸起。

“……王安石誤國,如果哀家真的垂簾聽政,哀家要盡廢新法。”

這話,既像是在夢囈,又像是在許願。

但趙頊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被浸泡在涼水中。

他知道自己從來都不是太後最疼愛的兒子,但是麵對要將自己數年來的心血盡數毀去,要將好不容易走上正軌的大宋再扭回原來的老路……

多麼殘忍的母親啊!

但是,高太後性情如此,知母莫若子,趙頊心裏清楚,若真有那一日,高太後,做得出來,一定做得出來……

趙頊想著,跌跌撞撞地向後退去。

從今日起,他要避免一切失敗——

魂不守舍之間,天子撞到了急急忙忙趕來的太後宮人。

“萬歲——”

宮人們的聲音驚動了帳中的高太後。她剛剛從半夢半醒中清醒,一時還未意識到自己剛才都說了些什麼。

*

早朝時,所有的大臣都發覺了天子趙頊的神情異樣。

他即便坐在禦座上,也有些心不在焉。但若說他完全心不在焉吧,這位天子又將深邃的眼光逐一掃過朝堂上的宰執重臣們,令每個人都心下惴惴。

不會是昨夜西北又有什麼緊急軍情送到吧?!——群臣紛紛猜測。

誰知正在這時,戰報送到了。

趙頊鐵青著臉,從內侍手中接過戰報,展開。

群臣們眼看著天子眉心舒展,流露出笑意,一顆心便也漸漸放下。

看過戰報,趙頊肅容抬頭,但殿上每個人都看出了官家的興奮——他眼中有光,拿著戰報的手微微顫唞。

“念——”

趙頊簡短下令,自有內侍代勞,將戰報上的內容讀出來。

群臣們越聽越奇:萬萬沒想到宋夏戰局竟然會有這樣的發展。

一向被認為是偏師的熙河路大軍直抵興慶府,找到了被西夏太後關押的國主李秉常,並支持李秉常與太後梁氏對抗。

在最近的一次對抗中,國相梁乙埋身亡,太後梁氏被擒,西夏大軍成片成片地倒向李秉常。

原本困在靈州城外的涇原、環慶兩路,如今已經改道增援興慶府的熙河軍。從靈州返回興慶府救駕的夏軍則正在搖擺,不知到底該投向誰。

西軍諸將,聯名上書請求天子授意和談。

趙頊聽著耳邊的戰報,心中飄飄忽忽的,真覺自己就像是在做夢一樣。

先勝後敗,卻又反敗為勝,這是多麼出奇的反轉——誰也沒能料到熙河路這一出奇兵竟能給整個戰局帶來如此顛覆的變化。

“臣等恭賀天子,伐夏一役,畢盡全功。”

身為首相的王安石,帶頭上前恭賀天子,群臣附和。

趙頊卻不合時宜地想起——

他還有些印象,在夢中,永樂城大敗的時候,王安石早已不在朝中。

確切地說,王安石在熙寧八年複相之後不久,就辭相南歸了。

同樣的還有王韶,王韶被貶官外出,在永樂城之敗的前一年就病逝了。

看來還是得將這批穩重有謀的幹才留在朝堂上啊。

一時間群臣商議起合議的內容,大致議定是西夏退出前幾次宋夏戰爭中侵占的宋國土地,兩國修好,開放榷場,通商互市,大宋協助西夏向西麵拓展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