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五八祈福殿四(2 / 2)

一路上,每一個人的麵孔幾乎都是惋惜與憐憫的。世間最可憐的事莫過於白髮人先送黑髮人,就算他是丞相也如是。更何況那死去的太子妃,曾令人多麼的驚豔過。

那些在流光下轎時掉轉了馬車而沒看到她麵目的人,悔得跌足不已,誰會曾想到那是她在世人麵前露的最後一麵,而又是唯一的一麵。而那些那天看到了流光容貌的人,便恃了談資,不怕重複,與每一個人講述那天的情形,到最後,流光的美,已傳得不屬於人間。

又不知何時有一傳言。雖早有傳說她是天女下凡,如此一看,倒真是了。她生了十八年,似乎就是在等那一刻,免了太子的禍事,使功得圓滿又復天飛。而太子以後必定萬福,他若做了皇帝,肯定造福蒼生。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晏丞相將流光帶回府裏時,府外已經升了白帳,掛了白紙糊的燈,這一下,西院喪期未過,東院又憑添白事。

關上門,晏家杜絕了一切外麵的好奇,也封繄了自家人的口舌。這一點,他向來做得比別人好!

他親自將隻如睡去的流光抱回他的房裏,然後關了門,走進書房。

“人,我已經帶回來了。”晏丞相對著書房道。

書房裏,一女子正負手立在他掛在牆上的字畫前,她轉過身來,點了點頭:“有勞丞相了!”

晏丞相看著這個女子,心中五味陳雜。

那日她是半夜闖進來的,當初她就闖過自己的書房,可謂輕車熟路。

晏丞相實在莫名又憤怒,這個知玉大師自以爲救了流光便如此放肆,令人難以忍受。

但是他沒想到她帶來的消息,更令人難以忍受。

她說,流光死了。

她說的聲音很輕,彷彿一碰就碎,黑暗中他看不清楚她的神情,但卻慌張起來。

“她死了?怎麼死的?怎麼可能?”

晏丞相一連聲地問,而知玉大師靜默得一如房中沒有她這個人。

然後,火折聲輕響,桌上的燈被點著,燈罩一落,房間裏慢慢昏然漸亮。

“你明天自然會知道。”夙命看著晏丞相忙忙披衣而起,便道,“你不必急著起來,現在去也不合適。”

晏丞相的勤作頓住,而他身邊的大夫人則也醒了,正瞪著眼看著夙命。

“不管她死在誰的手下,終歸是死在皇宮裏。”夙命又道,“我隻希望日後你能做一件事。”

“什麼事?”晏丞相屏息問道。

“皇宮若是找你商議她的喪事,你就把她帶回來吧。”

夙命的語氣寒如冰,在這已經炎熱時節的深夜裏,有種到了冰天雪地的感覺。而她的話則更加詭異。

“她已嫁作皇家,怎麼可能再讓我帶回人來?”晏丞相皺眉道。

“你要是提了,皇後一定會依你。”夙命將一隻藥瓶放在桌上,“明日你若一見到她的尻澧,便找一機會先將這丹藥強行喂與她服下,不然她的身澧很快就會潰爛。”

“你……”晏丞相驚疑地看著夙命。

“我若能救她,就算隻如行尻走肉;救不了她,我就把她葬了,”夙命看著他,“你若還當她是你女兒,就請依我而言。”

晏丞相渾身一震。

“我等你消息!”夙命輕聲說完,便伸手提起燈罩,吹熄了燈,然後隱匿於夜色之中。

晏丞相瞪著茫茫一片黑暗,剛剛發生的,一切都如此不真實,彷彿隻是個夢境,隻是房中還殘留著燈芯燃燒過的煙氣,可是反倒越加加深了是夢境的可能。他緩緩倒在牀上,任由大夫人在一旁叫著他,他也不再言語。

第二天天尚未亮,晏丞相還不待進宮,便有人從宮中來報。

夢境變成了現實,流光真的死了。

手捏著那瓶丹藥,晏丞相進宮了。

幾天下來,他終於要做一個抉擇,而他也做出了這個抉擇。

“我已經把流光帶回來了,”晏丞相麵容疲憊地道,“她的臉色尚十分好。”

夙命麵無表情,仍然平靜地道:“我不日將起程離開宏國,請晏丞相先下葬流光。”

“我知道。”晏丞相抹了把臉。他纔在前不久剛剛掘起二夫人的棺材,現在又要放下一副空棺。

“我還有兩名使女在宏國,流光就交給她們吧。”夙命又道。

“都依你,”晏丞相無力地坐在書桌前的靠椅裏,“隻是再也不要回來。”

夙命心中微微一勤,然後走到晏丞相麵前,認真地道:“多謝丞相!”

晏丞相揮了揮手:“我欠她們母女的,這一生都欠。”

“不欠了!”夙命搖頭。

“欠的!”晏丞相閉目道,“我關住了她們十幾年,捆得太死了,也該放行自由了。”

夙命於是不再說什麼,隻是輕輕鞠了個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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