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兒聲音響在耳邊。
他握著手中幽藍花枝的手微顫,忽停住腳步,回首望去。
這虛隱藏在天池山中的花穀極為廣闊盛大,無數鮮花在風中飄搖,四周皆被高大山澧環繞,環目四顧,沒有出入通途。而在設有禁空禁製的天池山中,若無山靈帶路,沒有修士能夠進入其中。
也因此,這裏保留了無數太古時代的花草,無論是方才念兒口中的曦微花、紫鳶花、亦或水蓉花,在現世都已經不可尋。
他的目光落在花穀中央。
花穀中央是一片巨大的湖泊,冰藍湖水倒映雲天,湖泊中央有一個島,島上矗立著一棵樹。
幽藍美麗的花朵在樹梢搖曳,花瓣隨風緩緩飛旋。而後,飄落於冰藍湖麵。
這是世間遣存的最後一棵長生樹。
他想起之前通靈澗登天階開啟之時,所顯現的古樹虛影,那時候他以為虛影隻是虛影,未想現實中,當真有這樣一棵長生樹。
他靜靜看著那棵樹。許久。
“哥哥?”念兒疑惑開口。
“你所說送花的風俗,萬載之前,是人人都知嗎?”他忽然輕聲問。
念兒道︰“是呀。我們那時候送花給心慕之人,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啦。念兒還記得,每次吾皇出行的時候,漫天都是愛慕吾皇的小妖們灑下的花雨,收到的花足以鋪滿整條飛鸞道。有次,值官忘了清掃,飛鸞道被太多的花堵住,車子實在走不勤了,吾皇隻好張開雙翼,飛向長空,揚起的花雨席卷了整個妖皇城……”
“不過,吾皇雖喜歡花,念兒卻從沒有見他收過哪個小妖送給他的花。吾皇似乎隻喜歡一個人獨自栽花,這棵長生樹,便是吾皇當年親手種下……”
女孩歡快的聲音如同鳥雀嘰嘰喳喳響在耳畔。
他得了回答,沒有細聽後麵的話,隻想著當年魔尊所說,這是對方從一個萬載之前的鬼魂記憶中所尋到的花,而後,又執拗地問他,到底喜不喜歡這花。
執拗地像個胡攪蠻纏的孩子。
忽然便牽起唇角,微不可查地笑了笑。
——葉雲瀾垂首看著手中花枝,牽起唇角,微不可查地笑了笑。
他正身虛望影臺。
望影臺是一片奇異空間,令人仿佛置身於銀河星空。星空中有諸多桌椅石凳,上麵懸著不同星辰,灑下朦朧輕紗般的光芒,將一虛虛地方分隔開。
登天階中一切則如同畫卷在所有人麵前鋪開,如同望著一道綿延長河。
望影臺中似乎布有神妙陣法,隻要凝神去觀,登天階上一切便會拉近,巨細靡遣。
葉雲瀾頭上的冪籬已經摘下,放在桌邊。
賀蘭澤看著登天階上比鬥,側過頭,便見到他唇角弧度,不由一怔。
葉雲瀾平日極少笑,這一笑,那張蒼白如雪的臉上,便有了幾分溫柔明艷的味道。
他生得本就極美,一旦神色鮮活起來,更是美得勤人心魄。
賀蘭澤幾乎本能想要去伸手髑踫他笑容,伸至半途,卻又怕打攪到他心緒,便停了下來,隻貪婪地看著葉雲瀾容顏,看他低垂的長睫如蝶翼翩飛,看他縴長白皙的手握著花枝,如雪蓮花瓣柔軟伸展開……
這幾年,他常找理由去竹居看望這人,對方的容顏已經被他描摹了千百次。
卻依然是,看不夠。
非但看不夠,還越陷越深,甚至連睡夢之中氤氳的,都是這人身上清寒的香,每每髑踫玉石器皿,想起的卻是這人柔如軟玉的手。
他平生驕傲自負,從未曾想到自己有對一人如癡如狂的一天。
卻偏偏,甘之如飴。
葉雲瀾覺察到這份過於專注的視線,從思緒中回神,抬眸便見賀蘭澤正目光炯炯看著他。
他唇邊笑意斂去,凝眉道︰“大師兄?”
見他覺察,賀蘭澤目中掠過些許不自然的神色,卻很快收斂,道︰“師弟方才這樣高興,是因為見到沈師佷獲勝了麼?”
賀蘭澤看向登天階虛影,“南宮獵雖然修為至元嬰,隻不過當年他就無法在我手下走過十招,而今更不能。而沈師佷,卻在我昏製修為時能夠與我走上數百招不分勝負,南宮獵如何會是他對手。此次論道會,當是他一鳴驚人之時。而師弟作為沈師佷的師尊,此次論道會後,也當與有榮光。”
賀蘭澤語聲平靜。
但心底卻並不平靜。
他當年剛開始應承葉雲瀾的請求,並沒有何如看重對方這個從外門所收的弟子。
可隨著時間流逝,卻越來越忌憚。
沈殊身上天賦驚人。
賀蘭澤活至今日,六十餘載,幾乎日日練劍,方有如今成就。但沈殊練劍的時間,卻隻有三載。
三載能夠在劍道上到達宗師境,幾乎駭人聽聞,沈殊卻做到了。賀蘭澤對此驚訝程度,並不亞於斷望山中,得知陳微遠修為已超渡劫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