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攤牌(1 / 2)

紫宸殿的燈才歇了不到三個時辰,便又被人點燃了。

蘇陌憶已經候在殿外,隻等永徽帝召見。富貴出來,將他延請入內。

燭光盈盈的大殿內,頭一遭沒有點皇家專供的龍涎香,而是焚上了提神醒腦的薄荷。

永徽帝倚在龍椅上,滿麵倦容。他見蘇陌憶一臉氣定神閑地行進來,心頭才略覺鬆泛,放下了揉著額角的手。

“宋正行死了,”永徽帝道,倒是開門見山。

“嗯,”蘇陌憶並不意外,畢竟今日他來麵聖,為的就是這樁事。

永徽帝猜不透蘇陌憶的想法,頗有些焦慮道:“依愛卿之見,此事會是梁王做的嗎?”

蘇陌憶淡淡一笑,略一抬眼道:“臣不知。”

他一頓,又補充道:“但臣卻以為,是不是梁王所為其實並不重要。”

“哦?”永徽帝意外,“此話怎講?”

蘇陌憶頷首,“因為洪州的事情朝廷已然查明,宋正行就算是死了。朝廷隻要將洪州走私的官礦截下一批,梁王勢必會認為宋正行已將他的罪行招供。故而,隻要宋正行在大牢裏呆過,他交不交代,又或是交代多少,其實無甚差別。”

被他這麽一提,永徽帝這才發現確然如此,登時一顆懸著的心落回了肚子,眉眼也舒展了幾分。

“那麽依愛卿看,接下來梁王會如何動作?”

蘇陌憶一字一句從容道:“罪行暴露,梁王目前有三條路可走。其一,負荊請罪歸降朝廷。”

永徽帝蹙眉,似乎認為這並不可能。

蘇陌憶不急不緩繼續道:“其二,反叛朝廷,舉兵入京;其三……”

“暗中動作,加害陛下的同時將矛頭指向臣,打著清君側的名義入京。弑君擒臣擁立太子,再憑借自身勢力和與皇後娘家的姻親關係攝政,漸漸取而代之。”

永徽帝點頭,沉默不語。

當下時局,其實再清楚不過。

梁王若要謀反,正麵對抗朝廷還欠缺火候。蘇陌憶之所以當機立斷拿下宋正行,無疑是故意將其逼得走投無路。

如此一來,他若是歸降,朝廷不動用一兵一卒,永徽帝自然樂見其成;最不濟,他若是選擇了鋌而走險,朝廷也能獲得將其誅殺的正當借口。

永徽帝思忖片刻,道:“太後可有告訴你,梁王安插在宮中的人……”

“是衛姝,”未等永徽帝說完,蘇陌憶接過話頭道:“臣與太後對過,當時在洪州被章仁試探,唯一有可能向他透露消息的人便是衛姝。”

“嗯,”永徽帝點頭,默了片刻又道:“皇後……”

蘇陌憶明白他的意思,垂眸道:“按照太後的吩咐,臣派人去皇後娘家,當年姝公主療愈的地方打探過,什麽都沒有找到。”

聽他這麽委婉地一說,永徽帝當即懂了。

沒有問題,才是最大的問題。

因為這說明,有人在刻意幫著衛姝掩飾。

就連太後和蘇陌憶都能看出的問題,身為生母的皇後不僅毫無察覺,甚至連娘家的一切都打點周到,仿佛早已料到有人會查。

永徽帝當即臉色陰沉。畢竟是做了十多年夫妻,雖說不上恩愛,但好歹是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的。

蘇陌憶微微抬眼,又補了一句,“皇後乃太子生母,臣以為她定然不會置太子前途於不顧,而選擇與梁王此類亂臣賊子為伍。”

此話無異於不動聲色地提醒了永徽帝,皇後介入此案,背後或另有被梁王拿捏的把柄。

永徽帝的臉色果然更難看了。

蘇陌憶見好就收,另起了個話頭道:“此次梁王若是意圖作亂,大概率會讓衛姝下手或是提供消息,皇上隻需順水推舟、將計就計。”

“嗯,”永徽帝點頭,兀自道:“到時候讓太後以避寒為由將皇後帶離大明宮,如此一來,隻衛姝一人也好控製。”

“是,”蘇陌憶應下。

門外忽聞一陣腳步,紫宸殿的門被打開。一個小太監附耳與富貴說了些什麽,然後富貴接過他手裏的信函,行過來對著蘇陌憶和永徽帝一拜道:“這封信函,是太後要交給世子的。”

言畢一揖,將那封信雙手奉上。

太後會在這個時候給他遞信函,怕是有什麽要事。於是他也不耽擱,當即拆開讀了起來。

然而一息之後,蘇陌憶的臉色肉眼可見地變了。

原本就無甚血色的臉,現下更是蒼白如紙頁。方才朝堂之上那股運籌帷幄,成竹在胸的氣勢亦是轉瞬消弭,剩下的隻是惶然與無措。

永徽帝還從未見過他這樣的表情。

然而問候的話語還未出口,永徽帝便見他拱手一拜道:“臣有急事要回一趟大理寺……”

聲音是顫抖的。

*

午時,盛京又忽然下起大雪。

林晚卿忘了自己是怎麽走回院子的。

她隻記得地上那一片紅梅落英,像宋正行囚衣上噴濺的血漬。

思緒亂得像是窗外紛揚的雪──什麽都在翻攪,卻什麽都想不起來。她失魂落魄地抱膝坐在榻上,手腳凍得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