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顧九思跟著柳玉茹出來,江柔已經準備好站在了門口。
她看見顧九思來了,心裏鬆了一大口氣,她也不多說,直接道:“趕緊走吧。”
說著,她便起身上了前麵一輛馬車,顧九思和柳玉茹上了後麵一輛。顧九思撇撇嘴,柳玉茹瞧見了,小聲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娘肯定想著我準備大鬧一場,”顧九思壓低了聲,同柳玉茹一起上了車,嘀咕道,“現在瞧見你來了,指不定心裏覺得你多厲害能管著我呢。”
柳玉茹忍不住笑了,她持著團扇,朝著他輕輕一敲:“我不這管著你嗎?”
“這不是你管著我,”顧九思嗤笑,“這是老子樂意。”
柳玉茹:“……”
好咯好咯,你最厲害。
兩人坐在馬車裏,柳玉茹同他聊著如今的局勢。兩個原本隻是孩子家,以往柳玉茹的世界就是那後院一片天,顧九思就是賭場、酒樓、家三點一線,對這天下時局幾乎沒什麼基礎,都是成婚後才開始惡補。甚至於因為顧九思係統的學著,說起來還比柳玉茹頭頭是道些,但柳玉茹在外麵做著生意,聽生意人談得多,倒有些不同見解。
“天下分出來這十三州,淮南最為富庶,但論實權還是幽州兵力強盛,我聽說那些北方大老爺們向來就瞧不起揚州這些靡靡之地,若是天下真的亂了,揚州怕是一塊肥肉。”
顧九思吃著花生,歎息著道:“我就希望天下太太平平的,我還能繼續揮金如土,當個公子哥兒。”
“我覺得北方的官爺倒也不是你說那樣看不起淮南,”柳玉茹想著,斟酌著道,“近來我認識一個幽州來的公子,言談來看,幽州是覬覦揚州富庶,但對揚州倒的確是十分慎重的,他說打仗這事兒,不是隻要兵悍將勇即可,糧草、軍備這些物資,也是戰場關鍵。我聽他這樣說,若真是亂了,揚州固然是一塊肥肉,但也不是誰都敢動的,畢竟,雖然將士不算驍勇……”
“但是有錢啊。”顧九思笑著接過,隨後拋著花生道,“知道我和你說的話了吧?銀子真是人歡悅之本。”
柳玉茹對顧九思這樣不著調有些無奈,顧九思想一想,卻道:“幽州來的公子?來做什麼的?”
“說是要給軍中收一些布匹……”
“這就怪了,”顧九思摸著手裏的花生米,“軍中的物資不都是朝廷出的,還要幽州私下單獨採購嗎?”
“說是幽州天冷,朝中發放的棉衣抵禦寒冬太過勉強,他家是商人,想為軍中將士製一批成衣送給他們。”
“有這麼好的商人?”顧九思脫口而出,“怕不是朝廷克扣了過冬銀子範軒又要不到錢,自個兒掏的腰包吧?”
“這倒不是,”柳玉茹笑笑,“那日我問過這位公子,他說因為幽州屬於邊境之地,常有外敵騷擾,為了避免流程繁瑣,所以先帝給了幽州這些邊境鹽稅不貢的特權。用於採買朝廷不能及時發放的物資。所以同樣是節度使,幽州節度使可比淮南節度使權利大多了。”
有獨立的軍隊,有經濟大權,這儼然已是一個小國,與年年上供朝廷,兵少將少的淮南相比,幽州的節度使自然權位要高得多。
“那,”顧九思固然想到:“梁王封地在西南邊境,他也……”
“也是如此。”柳玉茹介麵。
這話一說,兩人對視了一眼。
顧九思沉默了片刻,慢慢道:“下次你要同這個公子再談什麼,我陪你去。”
柳玉茹點了點頭,心裏不安更濃了些。
如果梁王、幽州,這些地方都擁有獨立的財政權和軍權,那裏的士兵怕是不知天子隻知王了。
每多瞭解這世界一點,柳玉茹內心就感知到,似乎離動盪又靠近了幾分。
“九思,”她忍不住開口道,“等回去後,咱們尋個合適的地方,將產業轉移出去一些,不能整個家當全放在揚州。”
顧九思抬眼看向柳玉茹,姑娘家麵色鎮定,可眼裏的憂色藏都藏不住,他瞬間便明瞭了柳玉茹心裏的害怕,他坐到她邊上,像對自個兒兄弟似的,抬手搭在她肩上。攬住柳玉茹的瞬間,顧九思覺得有什麼不對,直覺柳玉茹和楊文昌陳尋似乎有什麼不同,他一時想不明白,琢磨了片刻覺得,大概是她個頭比較小。
她算不上消瘦,但骨架小巧,帶了點肉,觸碰在手上的時候,手感極佳,他忽視了那種想要捏捏她的衝動,張口寬慰:“柳小姐就不必操心啦,天塌下來有個子高的頂,你呢,就好好吃,好好喝,好好睡。想幹啥幹了就行,千萬別操心。這人操心多了,會老得特別快,你千萬別自恃年輕貌美,就拚命糟蹋,到時候年紀輕輕滿臉皺紋,頭髮稀疏,就太不值得了。”
柳玉茹想要嚴肅一些,但被顧九思這麼一說,就忍不住笑了,她用團扇遮住自己的笑,在他懷裏道:“你這人,怎麼就沒個正經的時候?”
“我很正經啊,”顧九思大大方方把手一張,一臉認真道,“我很正經在安慰你好不好?”
柳玉茹拿團扇敲他,顧九思嘻嘻哈哈去躲,正玩鬧著,馬車突然一頓,柳玉茹撲上前去,顧九思忙扶住了她,隨後就聽外麵傳來江柔詫異的聲音:“王大人。”
兩人對視了一眼,柳玉茹趕忙掀起車簾一角,便看見前麵江柔馬車停了,江柔馬車前是一堆人,為首是一個中年男人,他身材魁梧,穿著一身緋紅色官袍,顯得有些不倫不類,他身後帶著家丁,家丁抬著個擔架,擔架上駕著的,正是被打斷腿包紮好的王榮。
柳玉茹回過頭,小聲道:“是王善泉。”
顧九思趕緊湊過來,兩個人接著馬車縫看著外麵。
江柔沒想到會在半路就遇到王榮,一看王榮的架勢,她心裏抹了把冷汗,頓時覺得還好柳玉茹機敏,這王善泉竟然是真的大晚上就帶著人上門了,怕是剛把王榮的腿給綁好就來了。
她假作偶遇,看著王善泉道:“王大人!您怎在這裏?我正打算去貴府找您呢!”
王善泉聽到這話微微一愣,似乎也是沒有料到,隨後他趕緊鞠躬道:“顧夫人,王某也是要上顧府找顧大人與您,沒想到這就遇上了。”
說著,不等江柔說話,他率先開口道:“小兒在酒樓與令公子發生衝突,王某得知後心中忐忑,所以特意帶著孩子上門來道歉,希望顧府大人不記小人過,看在小兒已經斷了腿的份上,饒過小兒吧。”
王善泉說著,便退了一步,給江柔鞠躬道:“老夫在這裏替小兒賠不是了!小兒酒後不知那女子是貴府少夫人,心生傾慕,起結交之意,沒想到因此得罪了大公子,都是小兒的不是,您要打要罵,我們都認了,還請顧府高抬貴手,就此算了吧。”
王善泉上來一番話,便是將事情避重就輕說成了一個顧九思因妒打斷了王榮腿的事。
顧九思在馬車裏聽得咬牙,低聲道:“我真想現在就出去打死他。”
柳玉茹抓住了他的袖子,怕他真衝出去,小聲勸著道:“別這麼衝動,等婆婆叫咱們出去再說。”
江柔在外麵聽著王善泉的話,歎了口氣,慢慢道:“王大人,不瞞您說,我在家聽到這事兒,也是不安,立刻就帶著孩子上門,想要給您道個歉。顧家隻是商賈人家,我兒性情衝動,見著貴公子因我兒媳美貌說了些話,一時激憤下了重手,是我顧家教導無方。我在家中也訓斥了九思,王公子瞧得上我兒媳玉茹,那是玉茹的福氣,不過就是嘴上說幾句,又算得了什麼?別人對你妻子誇讚幾句合他胃口,要你妻子陪他耍玩一下,畢竟被家丁死死攔住了,也沒真成事兒,你又怎能下這麼重的手呢?您說是吧?”
這話說出來,王善泉臉色頓時有些難看,旁人頓時便明白了來龍去脈,竊竊私語著。顧九思瞧了柳玉茹一眼,小聲道:“你等一會兒千萬別下馬車。”
“怎的?”柳玉茹有些奇怪,顧九思忙道,“你下去,我娘說他因你貌美見色起意這事兒就站不住腳了!”
柳玉茹:“……”
她忍不住狠狠擰了顧九思一把,顧九思疼得倒吸涼氣:“你這兇狠的婦人!”
柳玉茹瞪他。
外麵王善泉很快反應過來,忙道:“夫人誤會了,我兒不過是讚賞少夫人氣度高華,心生了結交之意,而且當時真沒想到是顧家少夫人,若是知道,我兒打死也不敢招惹的啊!如今我兒腿已經斷了,還請顧夫人放我兒一條生路吧!”
說著,王善泉頓時就要跪下,江柔忙讓管家去攙扶王善泉,王善泉卻是執意要跪,一麵跪一麵道:“我知道此事在夫人心中已經有了定論,無論如何都說不清了,老夫隻能用這一輩子的麵子求大夫人一個寬恕,放過我兒……”
“王大人你這是做什麼!”這一跪讓江柔有些慌了,王善泉是節度使,無論這事兒到底事出於什麼,如果他今日跪了,傳到東都,那就是顧家居然讓一個節度使在兒子腿都被打斷的情況下都跪下了求饒,以商人之身行如此之事,那打的是朝廷的臉麵,天家的臉麵!
一見這情形,柳玉茹頓時慌了,她忙推著顧九思,小聲道:“你快去跪去啊!”
顧九思微微一愣,隨後立刻反應過來柳玉茹的意思,王善泉做得出來,他們要更做得出來,他忙掀了簾子,直直衝了出去,在眾人猝不及防間,猛地衝到了王善泉麵前,一把拉住了王善泉,大聲道:“王大人,你放我顧家一條生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