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柳玉茹察覺到顧九思看著她,不由得抬頭道:“還沒想明白?”

顧九思歎了口氣:“未曾。我本想,讓朝廷給他們打借條,日後朝廷給他們還款。可是他們不會信。”

柳玉茹想了想,慢慢道:“他們不相信的原因,是因為如今範軒和周高朗自己都不敢說自己一定會贏,他們借的錢,輸了,誰會認這筆賬?”

“你說得是。”顧九思苦笑,“那當真無法了。”

“可借錢也總比搶錢好。”柳玉茹歎了口氣,“至少,若範軒和周高朗贏了,還會還錢給他們。”

顧九思點點頭,沒有多說,柳玉茹見他還在愁苦,她便放下算盤,認真想著道:“如果要讓下一任朝廷,也認這筆債,那這筆債一定不能隻是一筆債,而是一個方法,這個方法讓國家源源不斷有錢,所以下一任朝廷,必須償還上一任的債,然後才能將這個模式繼續下去。把一個朝廷當成一個債務人,有借有還,再借不難。”

顧九思抬眼看著柳玉茹,柳玉茹自個兒琢磨著道:“而對於商人來說,這筆錢不僅僅可要朝廷背書從中獲利,還要能有其他法子賺錢,他們才覺得是雙重保險。比如說這筆債如果可以買賣,那商人就有了賺錢的法子。可是如果一個東西可以買賣,一定要它在眾人心裏有買賣的價值。一筆可能還不上的錢,”柳玉茹苦笑,“怎麼會有讓大部分人相信的價值?”

“我以前遇到過一件事兒。”

顧九思突然開口,柳玉茹抬眼瞧他,顧九思轉動著手裏的筆,靠在柱子邊上,吊兒郎當坐著道:“大概三、四年前,賭場有個人,他說有個商人專門放印子錢,官府關係很硬,和當時漕幫關係也極好,一百文錢給他,每個月都會有五文的收入,錢放著不動,也有錢。而且,他們給一筆親友費,你每帶一個人過來給錢,那個人每賺一百文,就會給你一文錢。於是每個人都拉他的親友過來,期初大家不信,可是他們按月發放,旁邊的人,的的確確每個月都拿到了錢,於是每個人都將錢放進去。我記得還沒有一年,我認識的人幾乎都在裏麵放了錢,所有人都等著未來回款。”

“後來呢?”柳玉茹趕緊追問,顧九思笑了笑,“後來有一天,這人突然就不見了。”

柳玉茹愣了愣,顧九思繼續道:“他根本沒有放印子錢,那時揚州富裕,哪兒來這麼多人借錢,他手裏拿著的錢,早就超出揚州借錢人要借的數額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一個東西能不能賣,根本不是看它本身有沒有價值?”

“對。”顧九思點頭道,“第一個月,那自然是要看他自己的價值。可未來它能不能賣,全看大家覺得它能不能賺錢。而一旦老百姓願意一直賣這些債,也就是不斷有人進來賣,那哪怕換了個皇帝,也絕不會斷了這筆生意。”

顧九思說著,有些激動道:“我得尋個法子,讓這個債更好買賣,然後按月給利息,所有人瞧著錢,這債自然就會一直買賣下去。”

“對。”柳玉茹忙道,“你可以將這筆債分成長期債和短期債,大家自由選擇,長期債利息高,短期債利息低。利息按月發放,絕不拖欠。而百姓之間可以自由買賣,這樣一來,比如有人拿著3年到期的債,他還剩一年就到期了,可他急著用錢,他就會將這個債賣出去,而別人貪圖這個債三年後本息總和,就會出一個合適的價格買下來。”

“一旦有了買賣,如果有人快速買,快速賣,那賺的就是這快速進出的錢,最後利息就沒有那麼重要,一定有人想要開準了時機快速買快速賣。”

兩人腦子越轉越快,趕緊開始製定方案。

柳玉茹在如何將商品賣出去這件事上,總有一套自己的法子,而顧九思在規則指定上,則是更加縝密熟悉。

兩人琢磨了一晚上,直到半夜,才將東西做完。顧九思去寫摺子,柳玉茹撐不住睡了。

顧九思將摺子寫完時,他瞧了瞧天色,決定去睡半個時辰,他小心翼翼摸著上了床,柳玉茹迷迷糊糊道:才睡啊。”

顧九思笑了笑,他看著麵前的姑娘,他有種莫名的幸福湧現上來。

一個人,如果生死與共給的是巨大的衝擊和感動。

那麼愛一個人,則就是在平日的點滴和瞬間。

顧九思低頭親了親柳玉茹,他抬手將人攬在懷裏,緊緊抱了一下,然後蹭了蹭柳玉茹的背,高興道:“嗯,睡了。”

顧九思隻睡了半個時辰,他便起身來,梳洗之後,他見天已有明色,他便早早先上了周府拜見。

到周府時天已大亮,顧九思讓人先去稟報,沒一會兒,卻是周燁來開的門。

“周兄這樣早?”顧九思挑了挑眉,周燁笑著道,“這話應當我問你才是。我聽聞你來了,便特意過來接你,是找我父親的吧?隨我來。”

周燁說著,領著顧九思到庭院。顧九思將來意大概說了說,周燁連連點頭道:“你這個想法甚好,我也如此想很久了。”

兩人說著,到了院子裏,周高朗正在打拳,他剛剛打完一套拳法,周燁便上前去遞了帕子,他拿著帕子擦汗,顧九思就靜靜候在一遍。周高朗擦完身上的汗,瞧了他一眼,笑著道:“今天不是去趙家嗎,大清早來我這兒做什麼?”

“下官有一些想法,想要麵稟周大人。”

“想法?”周高朗笑了笑,隨後道,“行,書房裏說吧。”

三人行到書房,下人關上了大門。周高朗從周燁手裏接過茶,淡道:“說吧。”

“下官是來商量今日趙家一時。昨夜下官思前想後,總覺不妥,所以今日特意來問問大人,日後範大人與您的打算,是求一時之計,還是千秋之盛?”

“何謂一時之計,何謂千秋之盛?”

周高朗低著頭,擦著手,麵上表情看不出喜怒。

顧九思打量著周高朗,斟酌著道:“秦以強國弱民之策,窮兵黷武,一統六國,卻二世則亡,此乃一時之計。”

“那千秋之盛呢?”

“漢休養生息,外儒內道,得千秋之盛。”

聽這話,周高朗笑了:“漢也沒有千秋。”

“因他未曾堅持。”

“行了,”周高朗擺了擺手,“我明白了,你是來給趙家當說客的。”

“下官不敢。”顧九思立刻道,“幽州缺錢缺糧,下官不會因婦人之仁耽誤大事。隻是下官覺得,還有更好的辦法,不知可否一試。”

顧九思抬眼看著周高朗:“我信大人並非短視之人。未來仁義之名,於範大人而言,絕不止千金之重。”

周高朗沒說話,他看著顧九思,冷道:“你還真敢說。”

顧九思立刻退身匍匐在地:“下官隻是想為大人分憂罷了。”

周高朗瞧著他,他似乎是在思考,過了一會兒後,他慢慢道:“那你有什麼辦法?”

周高朗慢慢出聲:“我與範大人算不上個好人,但也並非窮凶極惡之徒。若有其他辦法,我們不會用最壞的辦法。”

“大人,”顧九思慢慢道,“昨夜我苦思冥想,錢,大人自然是要要的,可是若直接強搶,未來這必定是大人洗不脫的汙點,大人何不考慮借貸於百姓,其中保有利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