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傅寶元聽顧九思的話,雙手放在身前,笑著道:“顧大人為難在下了,錢的事兒,下官一個縣令,怎麼能知道這些?”
傅寶元推脫,顧九思便知道傅寶元是不肯同他透實話了。
一千萬是工部認真算過的資料,下來不夠用,那中間肯定有許多錢不是花在修河上了,顧九思問這個問題,也不過就是想試試傅寶元的口風,和這永州的底。但傅寶元明顯也不信任他,顧九思苦笑了一下:“那九思就去找其他人問問了,不過修河的事兒耽擱不得,今天下午就將人都叫齊,明日開始動工吧?”
“聽大人吩咐。”
傅寶元領著九思去吃了午飯,隨後便去通知了負責施工的人過來,下午詳談。下午來了一大堆人,整個縣衙客廳都擠不下,好幾個都站在了外麵,顧九思見著這麼多人,倒也絲毫不亂,他來之前已經把修黃河的整個流程梳理得清清楚楚,在場便將任務分了下去,要求第一個修已有堤壩的階段,要在一個月內完成,以迎接八月大汛。
所有人聽著他的話,都麵帶難色,顧九思抬頭看了一眼眾人,終於道:“各位有難處的,不妨說一聲。”
在場沒有人說話,顧九思便直起身道:“若是沒有異議……”
顧九思話沒說話,就聽人群裏響起一個極為猶豫的聲音:“大人。”
顧九思看過去,是一個專門負責填沙袋的商人,他姓李,叫李三,從打扮來看,就是一個在工地一直幹著活的,來見顧九思,鞋上還沾染了泥土,明顯是從工地剛剛趕過來。
顧九思緩了緩神色,盡量柔和道:“你若有什麼問題,大可說出來。”
“大人,”李三見顧九思態度好,終於大起膽子道,“錢,可能不太夠……”
顧九思聽到這話,皺起眉頭,李三開了口,旁邊人都紛紛跟著回應起來,錢不夠,人手不夠,時間不夠……
都吵嚷著,要把完工時間放寬到十月。
顧九思聽他們高談闊論,眉頭越皺越緊,他隻道:“若是熬到十月才能完工,等於八月大汛的時候怎麼辦?”
“顧大人,我們明白您的憂慮,”傅寶元賠著笑道,“可是這做不到的事兒,也是沒辦法的。大人,還是算了,將時間推遲一下吧?”
顧九思沒說話,片刻後,他終於道:“你們說錢不夠,你們就給我一筆一筆的算,我聽著。”
這話放出來,所有人麵麵相覷,沒有人敢上前,顧九思指了李三道:“你說,我聽著。”
李三猶豫了片刻,慢慢道:“顧大人,比如說,您撥給我兩百兩銀子,可如果是加沙包,要在一個月內完工,兩百個人是打不住的,按照滎陽的市價,一個工人一月二兩五十錢……”
“慢著,”顧九思抬手道,“兩百個人?二兩五十錢?我來之前就問過,這樣的長度,隻需要一百勞役……”
聽到這話,旁邊傳來了一聲低笑,顧九思扭過頭去,看見傅寶元一副“我不是故意的,我隻是沒忍住笑出了聲”的模樣。
顧九思皺起眉頭,傅寶元立刻輕咳了一聲,認真道:“顧大人,您年紀輕輕就平步青雲位列尚書,是關心天下大事的人才,可這天下的事兒能從書上學,這百姓的事兒卻是學不了的,您還是聽聽下麵做事兒的人的說法吧。”
“畢竟,”傅寶元笑裏藏了幾分難以察覺的看不起道,“您還年輕。”
顧九思沒有說話。
他何嚐聽不出來,傅寶元明誇他是重臣,誇他有能耐,實際上還是欺他年少無知。
他沉默著,心中怒火漸盛,然而他壓住了這份氣性,沒有說話,好久後,勾起笑道:“算了,今日也晚了,改日再說吧。”
顧九思同所有人告別,起身領著木南出了門,走到大門口,他就聽見了裏麵傳來了壓著的笑聲。
他耳朵敏銳,可這一刻他卻恨不得自己耳朵不要這麼敏銳。
他捏起拳頭,大步回到了家裏。
這時已經入夜,柳玉茹還在屋裏算著建立倉庫的各種成本,顧九思一把推開門來,整個人往床上一躺,就喘著粗氣不說話。
柳玉茹嚇得趕緊過去,以為他病了,但靠近了,便發現他整個人氣呼呼的,明顯是氣狠了。
柳玉茹站在邊上,小心翼翼道:“怎的了?誰將你氣成這樣?”
“傅寶元,傅寶元!”
顧九思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翻起來,怒喝了一聲:“我罵他大爺!”
“消消氣,”柳玉茹給他端了杯水,溫和道,“他做什麼了,你同我說說?”
顧九思梗著脖子不說話,柳玉茹輕拍著他的背,顧九思不知道為什麼,柳玉茹這麼溫柔的陪伴著他,他忽的就覺得有那麼幾分說不出的委屈。
可他又覺得,若是將這份委屈表現出來,顯得太過幼稚。他深吸了一口氣,平緩了情緒,終於道:“我讓他明日開工,八月之前要補好各地堤防。他和我說好,然後弄了一大批人來,這個說錢不夠,那個說人手不夠。還說我是書呆子隻知道紙上比劃。我就算是書呆子也知道,他們這麼左右推阻,無非就是因為我沒給他們好處。”
“今天來了許多官員的夫人。”
柳玉茹坐在顧九思身邊,抬手給他揉著太陽穴,顧九思靠在她身上,放鬆下來:“來做什麼?”
“想討好我,讓我給你吹個枕邊風,把事兒交給他們辦。”
這在顧九思意料之中,他閉著眼道:“送錢了?”
“他們問我是要白的還是物件,我想著,送物件這中間折了太多道彎,你收了錢是要告訴陛下,到時候作為他們行賄的罪證的,若是送物件,到時候怕是要麻煩。”
“你要銀子了?!”
顧九思猛地出聲來,柳玉茹被他的反應驚到,直覺自己做的不對,立刻道:“可是有什麼不對?”
“這群老滑頭!”
顧九思耐著性子解釋:“她要送禮,就準備好送了,哪裏是什麼白的物件的問?這明明白白是在刺探裏。我一個正三品戶部尚書,我要收錢能這麼大大咧咧把銀子抬到家裏來嗎?那必須是把錢洗了又洗,洗得幹幹淨淨清清白白才能到我手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