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2 / 3)

顧九思聽到這話,他愣了愣,他張了張口,似是要說什麼,但許久後,他終於隻是道:「讓她別擔心,我一切好好的。」

「行,」沈明點點頭,轉身道,「那我走了。」

「沈明!」

顧九思驟然提聲,沈明有些疑惑回頭,顧九思上前一步,壓低了聲,用隻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道:「拿下揚州之後,你便即刻趕往豫州,不要管這邊任何命令,除了我的命令,誰都不要聽,做得到嗎?」

「九哥……」

沈明有些震驚,顧九思抓緊了他的手腕,認真看著他:「做得到嗎?」

沈明沒有說話,他靜靜看著顧九思,顧九思聲音又低又急:「劉行知必定是要攻打豫州了,而明日,如果做得好,我和周大哥會一起來增援你,但如果有其他變故,周大哥或許就要做些其他事。可你一定得保住豫州不丟,你明白嗎?」

豫州是大夏最有利的天險,丟了豫州,對於大夏來說,再要反擊,那就難了。

「我隻有三萬人馬。」沈明提醒他,三萬人馬,如果應對劉行知舉國之力,這近乎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顧九思繼續道,「揚州還有五萬兵力。你領著八萬人,隻要守住豫州一個月,我必增援。」

沈明沒說話,顧九思抬眼看他:「還有什麼要問的?」

「九哥,」沈明抿了抿唇,「你是不是有什麼瞞著我?」

顧九思愣了愣,他沒想到沈明敏銳至此,他垂下眼眸,好久後,才慢慢道:「這一場仗,或許有一個最壞的可能性。」

「什麼?」

「那就是,洛子商,從頭到尾,都是劉行知的人。」

聽到這話,沈明整個人怔住了,顧九思飛快分析著道:「我一直在想,他到底為什麼要來東都,來了東都,一直在與我們小大小鬧的糾纏,他修黃河,說是跟隨太子東巡時候勘察了水利,可是我如今想,他前去也就那麼一點時間,怎麼能拿出一套如此完善的修繕方案,那明明是早有所圖。而他後來慫恿範玉在周高朗還在幽州的情況下以如此激進手段廢除內閣,那完全不是明智之舉,可如果他是劉行知的人呢?」

「或者說,一開始他就是和劉行知結盟,來到東都,成為太子太傅,然後製造太子與周高朗的矛盾,等太子登基,與周高朗兵戎相見,這時他再竄通劉行知,讓劉行知攻打豫州,而後他從中作亂,讓大夏內鬥。大夏內鬥之後,再與劉行知交戰,這時候洛子商作壁上觀,等到關鍵時刻,直接出手,作收漁翁之利。待到那時候,這天下,便全是洛子商的了。」

沈明聽著顧九思的話,不由得有些急了:「那如今怎麼辦?」

「所以,你去豫州。」顧九思冷靜道,「如果洛子商真如我所料,那麼,」他聲音有些低沉,「他怕是不會讓周家家眷活著了。」

「為什麼?」

沈明有些震驚:「這管周家家眷什麼事?」

「隻有周家家眷都沒了,周家才會和範玉徹底撕破臉。洛子商要的就是大夏不管邊境一味內鬥。如今他怕是已經將前線兵力全部撤回,固守東都。他之所以把周家家眷送到邊境來,打的怕也不是要放人的主意。」

「那……那他要做什麼?」

沈明聲音有些結巴,他其實已經明白了,可是他不敢相信,還要再確認一遍,顧九思聲音發沉:「他不過是要周家父子,親眼看到自己親人慘死,激怒他們的血性罷了。」

「所以你讓我去揚州,然後折往豫州。」沈明喃喃出聲,「這事兒你告訴周大哥了嗎?」

「我不能說。」

顧九思冷靜道:「若是說了,這三萬兵馬你帶不走。」

「那等事發之後,周大哥很快就會想明白,你怎麼辦?」

沈明有些著急道:「要不你跟我走吧!」

「事情還沒走到這一步,」顧九思抬手道,「這是最壞結果,洛子商或許並不是我所猜想這樣。而且我也已經有所部署,端看明日,」顧九思抬頭看向天空方向,聲音裏帶了幾分沉凝,「能不能救下周夫人。」

「若是能救下來,萬事大吉。救不下來,隻要周夫人不死,我便能說服周大人和周大哥同我們一起去豫州對敵,也是條生路。若真是走到了最差的一步,你隻管守好豫州,我自有我的辦法。」

「我明白了。」

沈明點點頭,立刻道:「我這就出發。」

「還有,」顧九思抿了抿唇,隨後道,「我同你說這些話,」他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道,「你別同玉茹說。等玉茹穩住揚州,你讓她到黃河去,告訴她,洛子商修黃河原因絕不簡單,怕是在黃河做了什麼手腳。豫州最難的一道天險守南關正是黃河下遊,讓玉茹想辦法。」

「好。」

沈明應聲道:「我明白,你怕嫂子擔心你。」

顧九思低低應了一聲,見再無其他事交代,沈明便離開了去,當夜點了三萬人馬,朝著揚州趕了過去。

而顧九思坐在自己房間裏,他提著筆,寫了一夜的信,信寫了揉,揉了寫,開頭「玉茹」二字寫了無數遍,最終始終落不下筆。

等他好不容易寫完信,天終於亮了。

而這時候,周家女眷,也終於步入了冀州的土地。

馬車搖搖晃晃,秦婉之坐在馬車上照顧著周夫人和周二公子,周夫人神色疲倦,一言不發,周二公子發著低燒,依靠著周夫人。

秦婉之給周二公子餵過水,低聲道:「不知還有多久,才會見到郎君。」

周夫人不說話,秦婉之嘆息了一聲,轉過頭去,看著周夫人道:「婆婆,你可還好?」

「死不了。」

周夫人幹澀開口,秦婉之聽她嗓子幹啞,便遞水過去,柔聲道:「婆婆,喝點水吧,明天就能到臨汾,我們便能見到郎君了。」

周夫人不說話,片刻後,她慢慢道:「你喝吧,你好久沒喝了。」

秦婉之愣了愣,她沒想到周夫人會主動讓她喝水,她們婆媳關係一貫不好,然而這樣患難時刻,周夫人卻是頭一遭,對她好了那麼一些。她眼眶不由得有些濕潤,甕聲應了一聲,低下頭去,小抿了一口水。

周夫人看了她一眼,想了想後,她慢慢道:「你是不是以為我很討厭你?」

秦婉之聽到這話,神色有些僵硬,她垂下眼眸,低低應了一聲,也沒否認。

周夫人轉過頭,淡道:「我的確也是討厭你的。」

「我不喜歡燁兒。」周夫人聲音平淡,「我與他父親感情並不好,他父親在世時總是打我,我懷他的時候,便幾次想殺了他,卻都下不了手,後來生他,卻差點讓自己去了。」

周夫人從未與她提及過這些,秦婉之靜靜聽著,也沒多說。周夫人接著道:「後來有一日,我忍不住,將那男人殺了,我逃了出來,被高朗遇到,他收留了我們母子,那時候我才第一次覺得,我活了過來。」

「燁兒長得很像那個人,」周夫人轉頭看向秦婉之,秦婉之聽到這話,忍不住道,「可他並不是那人。」

周夫人神色頓了頓,隨後她垂下眼眸,應聲道:「是,他不是。小時候,我怕高朗不喜歡他,所以不太敢親近他。而且看著他,我總覺得,他在提醒我,我有那麼一段不堪的過去。高朗說過我好多次,讓我多照顧他,期初我是怕高朗說的是氣話,後來我便發現,我不去照顧他,高朗便會主動照顧他。」

「他小時候很招人疼。」

周夫人似是回憶起什麼:「他從小就乖,做什麼都規規矩矩,凡事都為著別人著想。有一次我衣裙落在地上,他就小跑過來,幫我拉著衣裙,那時候他才四五歲,他便會同我說,母親衣裙髒了,我替母親提。我問他能提多久,他說,他能給我提一輩子的裙子。」

秦婉之聽著,想著那時候的周燁,她心裏有些心酸,想叱責周夫人,卻又礙著長輩的情麵,隻能委婉道:「若不是吃了苦,哪裏有這樣天生就會照顧人的孩子?」

周夫人沒說話,片刻後,她應聲道:「你說得對,他的確吃了苦。一開始我是想保著他,想讓高朗和他感情深一些,別介意我以前的事,於是我故意不照顧他,讓高朗去照顧。他們感情越來越深,這時候我也生了平兒。生了平兒之後,我日子很順當,而燁兒也離我越來越遠,他很少同我說話了,每日與我,都是恭敬請個安,便也沒了。可平兒不一樣,他在我身邊長大,他是我所有心血的凝聚,我希望這世上所有好的都是平兒的,可這時候我發現,燁兒太好了。他太優秀,年紀也比平兒大太多,我很怕。」

「怕他搶了二公子的位置,日後繼承周家,是嗎?」

秦婉之聽到這話,不由得笑了,笑裏帶了幾分悲哀:「可他是沒有這樣的想法的。」

「誰知道呢?」周夫人神色懨懨,「若真沒這些想法,又在他父親麵前做那些表現做什麼?」

「後來他也的確得逞了,高朗早知道周家會有這一日,所以他早早讓他去了幽州。那時候我就問過,為什麼去幽州的不是平兒,而燁兒?他告訴我,因為燁兒更合適。」

「太荒唐了。」周夫人疲倦道,「自個兒親生兒子不顧,去管一個外人的兒子。甚至於還將他當成繼承人來養,自己親生兒子放在東都為質,到把周燁送到幽州去快活。」

周夫人說著,嘲諷出聲來:「何等胸襟啊?」

秦婉之聽著周夫人的話,心裏又酸又澀,許久後,她慢慢道:「您同我說這些,又是做什麼呢?」

「你說範玉會白白放我們回去嗎?」

周夫人抬眼看向秦婉之,秦婉之愣了愣,她凝視著她的眼眸,認真道:「不會的,一切都會有代價,所以當初我就同高朗說過,如果我有一日成為人質,我不會讓他為難。」

「我如此,平兒如此,你呢?」

秦婉之沒說話,她獃獃看著周夫人,周夫人低頭抱著周平,聲音平緩:「高朗讓我知道怎麼活得像個人,我不能讓他後悔救了我,也不能讓他為了我,將自己置於險境。」

「至於你的去留——」

周夫人低喃:「你自己定吧。」

秦婉之沒有說話,馬車搖搖晃晃,從白天到黑夜,終於到了臨汾。

她們入了臨汾城,被關入了地牢。秦婉之一夜沒睡,她抱著自己,看著外麵的天空。

到半夜時,外麵突然鬧了起來,秦婉之猛地站起來,周夫人抱著周平起身來,有些茫然道:「怎的了?」

秦婉之認真聽了片刻,隨後激動出聲來,忙道:「有人,有人來救我們了!」

周夫人聽到這話,也急急站起身來,抱著周平走到牢房門前來。

外麵聲音越來越鬧,片刻後,一個男人猛地衝進牢房中來,領著人抓住了秦婉之、周夫人、周平三人,粗暴將三人按著跪了下去,直接拿刀架在了三人脖子上,朝著外麵吼道:「再往前一步,我就砍了他們的腦袋!」

前來劫囚的人聽到這話,當下頓住了步子,似是猶豫。

而周夫人卻是突然發了狠,抱著周平猛地朝著前方撲了過去,也就是這片刻,那人毫不猶豫,手起刀落,便砍下了周夫人的腦袋。

血飛濺而出,灑在周平和秦婉之的臉上,兩人驚恐看著倒在麵前的周夫人,周平整個孩子坐在血泊裏,眼裏滿是震驚。持刀之人將刀劍指向周平,卻是抬眼看著前來劫囚的人道:「再跑一個試試?」

見到這樣的場麵,所有人都震驚了。

大家都知道周家女眷是用來威脅周高朗的,任何人都沒想到,這人居然有如此氣魄,當真殺了周夫人!

在短暫震驚後,劫囚的人立刻做出了決定,當即退開。守著監獄的士兵趕緊追了上去,不一會兒後,牢房裏就隻剩下了秦婉之、周平、還有那砍殺了周夫人的青年。

秦婉之還跪在地上,似乎是失去了所有力氣,而周平坐在血泊裏,好久後,他慢慢緩了過來,尖叫出聲後,手腳並用,爬到了牆角處,死死抱住自己,拚命顫抖著。

「我叫問一。」

殺人的青年慢條斯理用白色的絹布擦幹淨了刀上的血,他用刀尖挑起秦婉之的下巴,笑了笑道:「明日若是周燁不答應陛下的條件,我也會這麼送你和那位小公子上路。」

「你們……」秦婉之顫抖著,「你們要讓他答應什麼條件?」

「告訴你也無妨,反正他也沒得選。」

問一彎下身子,靠在秦婉之耳邊,低聲道:「劉行知打過來了,陛下要周家軍到豫州對敵。等他們打完劉行知,陛下會帶人,親自送他們歸天。」

聽到這話,秦婉之猛地睜大了眼。

她聽得明白,劉行知舉國打來,範玉一定調走了前線的軍隊,讓周燁去抗敵,等周家兵力消耗夠了,範玉兵強馬壯,聯合洛子商揚州再打過來,那便徹底完了。

「你覺得他們會換你們嗎?」問一歪了歪頭,似乎有些好奇,片刻後他將刀往刀鞘裏一插,從旁邊提了一個陶罐,遞給秦婉之道:「少夫人,喝點水潤潤嗓子,明日城樓上,同大公子多說幾句話吧。」

說完,他便大笑著走了出去。

周夫人的血蔓延了過來,秦婉之坐在周夫人的血裏,片刻後,她顫抖著身子往前去,給周夫人整理了衣衫。

一夜喧鬧過後,顧九思也得了消息,他拿著周夫人已經被斬的消息,心裏有些發沉。

片刻後,外麵傳來了消息,下人同顧九思道:「顧大人,一切都已經準備妥當,周大人叫您準備出發了。」

顧九思點點頭,他捏著紙條,一時不知這消息是該說還是不說。

他駕馬到了城門口,周高朗和周燁領著人在正前方,顧九思上前恭敬行了個禮,周高朗點頭道:「走吧。」

說罷,便以周高朗為首,周燁緊隨其後,而後顧九思、葉世安再隨在後麵,其他大將領著士兵在他們身後一字排開,往臨汾趕去。

到了臨汾城樓下,臨汾城上便響起了戰鼓,所有士兵架起羽箭,周高朗朝顧九思揚了揚下巴,顧九思立刻駕馬上前去,立在城樓前,朝著城樓上朗聲道:「聽聞我周氏家眷已盡到臨汾,不知可是陛下想明白了,打算還周氏家眷,與我等冰釋前嫌,重修君臣舊情啊?」

「顧氏逆賊,天使之前,安敢如此猖狂?!」

城樓上一聲喝罵,顧九思聽出來,是臨汾原本的守將韋林。

顧九思笑了笑:「韋大人,您年事已高,說話費力,」說著,顧九思抬手,「還請東都來臣上前與我說話!」

「你叫我?」

問一從旁邊走出來,顧九思看著他,辨認了片刻,覺得自己似乎是在洛子商身邊見過,問一也知道顧九思不一定認識自己,抬手恭敬道:「在下殿前司問一,見過顧大人。」

「殿前司的大人來了,想必陛下也拿下主意了吧?」

「陛下說了,」問一笑了笑,「婦孺老幼,都是無辜之人,牽扯進來,畢竟不妥,周大人要交還家人,也可以理解。可周大人如今無論如何都是謀反之身,就這樣放人,實在是說不過去。」

「那他要如何?」

周燁忍不住出聲,掃視著四周,頗為著急,問一目光落在顧九思身上,高聲道:「如今益州劉行知犯境,周大人不如去前線擊退劉行知,到時候將功抵過,陛下也好放人。」

聽到這話,所有人都沒有出聲,周燁看了一眼顧九思,問一所言果然如顧九思所料,他心裏想了一圈顧九思說的,上前一步,同周高朗低語道:「父親,先應下來吧。」

周高朗抬眼看了一眼周燁,這事兒他們昨夜也商量過了,他想了想,抬頭看向問一道:「保衛大夏,本就是我等職責。隻是若陛下出爾反爾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