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顧錦(2 / 3)

她忙著經商,然後暗暗打聽著周平的消息。

她十二歲時,周平加冠,這一年他便可以娶妻了,她聽到消息時,心口梗得發疼,當天晚上,她站到顧九思和柳玉茹麵前,沙啞道:「我想進宮。」

柳玉茹與顧九思對視一眼,頗為震驚,顧九思結結巴巴道:「你……你才十二歲……你周叔叔都和你爹一樣大……」

「我要去東宮。」

顧錦認認真真開口,顧九思聽到這話,舒了口氣,但片刻後,他又反應過來,立刻道:「那你年齡也不夠啊!要不這樣,」顧九思同顧錦道,「你還小,不要這麼早考慮這種問題……」

「我娘八歲就開始考慮婚事了。」

顧錦含著淚脫口而出,顧九思震驚看向柳玉茹,柳玉茹輕咳一聲,轉頭看向窗外,顧九思悲憤道:「你八歲你看上葉世安了?!」

「你別聽她胡說,」柳玉茹趕緊道,「八歲的孩子懂什麼喜歡不喜歡?」

「我懂。」顧錦打斷柳玉茹,流著眼淚道,「我喜歡太子哥哥,我要嫁給他,我要一直同他在一起,如果這不是喜歡,什麼是喜歡?」

柳玉茹:「……」

顧九思盯著柳玉茹,神色頗為委屈:「我喜歡你之前,還沒喜歡過人呢!」

「額……」柳玉茹一個頭比兩個大,有些艱難道,「咱們先想想錦兒的事兒吧。」

當天晚上,柳玉茹把顧錦留在宮中,她對顧錦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從各種角度和顧錦分析她和周平不可能在一起,顧錦哽咽著,一直不肯說話。柳玉茹嘆了口氣,終於道:「你若真要嫁給他,有本事就自己去嫁,你若能自己去,我也不攔你。」

顧錦沒說話了,她低著頭,不再出聲。

柳玉茹以為顧錦是知道了現實,也就不再說話了。

然而過了幾日,顧錦說出去看鋪子,而後夫妻兩就聽宮裏的人通知他們說顧錦入宮的消息。

顧錦是找了周思歸,讓周思歸給了她一道詔令,然後就入了宮,接著讓周思歸帶著她去見了周燁。

誰也不知道她同周燁說了什麼,隻知道她出來之後,周燁將周平召入宮中,他瞧著周平,有些好笑道:「朕打算讓你選妃之事再拖兩年,你覺得如何?」

周平神色恭敬:「都聽陛下吩咐。」

「阿平,」周燁看著周平的模樣,突然道,「你有沒有想過,未來你的妻子是怎樣的?」

這樣的話讓周平愣了愣,周燁便知道他是沒想過了。周燁有些無奈笑了笑,揮手道:「沒事,你下去吧。妻子不能馬虎,你要好好選,用心選。」

周平應了下來,但他其實並不明白,一個妻子要如何好好選。

在他心中,太子妃的位置,隻要家世合適,品性端莊,便足夠了。

他是一國儲君,他的命是百姓的,他的妻子,也是為了百姓而生。

他從禦書房走出來,走過遇到,來到廣場,然後他就看見了顧錦,柳玉茹和顧九思都來接她,小姑娘低著頭,給夫妻兩訓斥,但她麵上卻帶著笑容,全然不見半分悔過。

然後顧錦回過頭來,看向他。

這個姑娘,帶著柳玉茹那份柔美與堅韌,卻在骨子裏,全是顧九思那份一往向前的奮勇。

如此明媚又溫柔。

周平愣了愣,這時候他才意識到,顧錦,長大了。

顧錦回到家中之後,就開始給自己請了宮中的嬤嬤來教她禮儀。

她讀書、學禮儀、甚至還學了幾門常用的其他國家的語言,她注重自己的外貌,從髮絲到指尖,都認認真真打理。

所有人從未見過如此精緻的姑娘,她似乎容不得自己犯下半分錯誤,她身上所有展現出來的,都是完美。

她十五歲那年,便以美貌和才名傳遍大夏,她出身高貴,又有才華,還樂於做各種善事,在民間頗有聲望,而在她十五歲那年,周平終於開始選妃。

這一場選秀彷彿是專門為她準備,無論出身還是她自己本身,都是太子妃最合適的人選,於是周平幾乎是沒有任何遲疑,便選了她。

按著祖製,周平本該選擇一個正妃,一個側妃,然而周燁卻提前告知了周平:一個就夠了,免得日後後悔。

周平不能明白周燁的意思,但周燁開的口,他自然會遵守。於是他隻選了顧錦。

十五歲的顧錦和他記憶裏不太一樣,她端莊,溫柔,美麗,沒有半點錯處,隻是在成婚那天晚上,她顫顫巍巍抱緊他,叫那一聲「太子哥哥」時,才有了少時那幾分影子。

而後他們一直好好生活著,相敬如賓。

周平性子溫柔,溫柔也就意味著平淡,他很少有外露的情緒,他一心一意撲在政務上,很少關注到顧錦。

顧錦照顧著他的生活,陪伴他,似乎過上了自己一直想要的生活,周平和小時候一樣,他對她很好,可是慢慢的,顧錦慢慢長大,她開始意識到,這樣的好並不特別。

她開始想要更多。

人心彷彿是填不滿的溝壑,越靠近這個人,想要的越多,得不到,就越痛苦。

可她從不敢說,這是她選的路,柳玉茹在她十二歲便勸過她,是她執著踏了進來。於是她除了堅持,沒有其他任何辦法。

她習慣了偽裝,習慣了完美,也就習慣了把痛苦往心裏藏著。柳玉茹和顧九思來看她,她都笑語晏晏,周思歸來看她,她也沒有半分異常,她彷彿過得很好,很幸福。

直到有一日,她病了,她醒來之後,柳玉茹坐在她身邊,柳玉茹拉著她的手,眼淚簌簌而落,顧錦沙啞開口,她說:「娘,我沒事。」

柳玉茹聽到這話,卻是哭得更厲害了些,她看著顧錦,艱澀道:「錦兒,我年少時候,同我娘說得最多的,也是這句話。」

我沒事。

這是子女對於父母,最深沉的愛意。

當年柳玉茹是因為蘇婉無能為力,說出來平添傷心。而如今顧錦不說,卻也是因為,感情之事,哪怕柳玉茹和顧九思權勢滔天,也無能為力。

於是顧錦知道,柳玉茹和顧九思什麼都知道,隻是所有人給著她臉麵,怕她傷心,才不肯開口。

她看著柳玉茹,有些不知所措,柳玉茹吸了吸鼻子,低聲道:「你別擔心,你喜歡他,想要陪著他,那便陪著。你不喜歡他了,不想呆著,我同你父親早已同你周叔叔說好了,但時候便給你安排個身份,你便出了東宮,從此天高海闊,你還是顧錦。」

顧錦聽到這話,她靜靜看著柳玉茹,好半天,她才笑起來:「我以為你們不管我了。」

「我和你父親,操勞這麼半輩子,不就是希望著,能給你們一片天地嗎?」

柳玉茹嘆息出聲,她抬手拂過顧錦的頭髮,溫柔道:「你要往前走,你就走,走到頭了,便回過頭來,這世上誰都不要你了,」柳玉茹哽咽出聲,「父母還在。」

有了柳玉茹這一番話,顧錦輕鬆不少,她的病好起來,也開始慢慢試著和周平相處。但她一直不敢要孩子,於是她一直暗暗喝著葯,怕孩子的出生和到來。

她努力想要讓周平注意她,但又不太敢表達自己的情緒,於是隻能悄無聲息的接近他,就像她年少時一樣。她布置他最愛的熏香,替他挑他喜歡的墨條,東宮之內,從花草到瓷瓶,都是她一手打理,周平一回來,便處處是她的痕跡。

隻是這痕跡如春雨潤草,悄無聲息,周平忙著國家大事,也未曾發現。

顧錦十八歲時,他們成婚第三年,顧錦因為一直沒有子嗣,終於有朝臣建議周平再納側妃。

這聲音不大,畢竟顧錦身份在哪裏,誰也不敢說得太過,但周平仍舊是放在了心裏,那天夜裏回去,周平破天荒同顧錦道:「我們當有個孩子了。」說著,他抬眼看她,有些擔心道,「要不讓大夫來看看,開些葯,調理調理吧?」

說完之後,周平似是有些擔心她不悅,接著道:「我也看看。」

這話讓顧錦輾轉難眠。那天晚上,她躺在床上,認認真真思索著,她是不是應當要個孩子。

她慣來早慧,她清楚知道,孩子是一份責任,如果有了孩子,哪怕有柳玉茹和顧九思,她也再離開不了東宮。她縱然捨得下周平,也舍不下孩子。

她要麼不生,若生下來,她希望她的孩子,能活在一個幸福的家庭,就像她一樣,無憂無慮長大。

她睜著眼,徹夜未麵,等第二日清晨,周平起來,她突然道:「殿下。」

周平有些疑惑,顧錦溫和道:「如果我一直沒有孩子,殿下怎麼辦?」

聽到這話,周平皺了皺眉,而後他走上前來,輕撫上顧錦的麵容,溫和道:「你別擔心,你若沒有孩子,我們再找大夫,好好看看。」

「若找了大夫,還是看不好呢?」

顧錦執著看著她,周平猶豫了片刻後,終於道:「那便再納個側妃吧,」他說得輕而易舉,彷彿是一個公事,「到時候孩子放在你名下,你不必擔憂。」

「是因為我父親嗎?」顧錦繼續開口,她少有這樣失禮的時候,讓周平一時有些無措,顧錦看著他,卻繼續道,「若非我父親,我若無子,你當如何?」

「阿錦。」聽到這話,周平皺起眉頭,顧錦深吸了一口氣,她跪在床上,行了個禮,恭敬道,「殿下,臣妾太過不安,失禮了。」

周平沒說話,他看著顧錦的模樣,他突然覺得,心尖尖上,有那麼幾分密密麻麻的疼。

他也不明白這是什麼,隻是站在原地,好久後,他走上前去,輕輕抱住顧錦,柔聲道:「阿錦,你別擔心,你會好的。」

顧錦應了一聲,和平日似乎沒有任何區別。

等周平走了之後,顧錦梳理好,等到下午,她讓人去找了顧九思,顧九思和柳玉茹來的時候,她看著兩個人。

她穿著一身紅衣,相比入宮時,高挑消瘦了許多,美得算是驚心動魄。她看著顧九思和柳玉茹並肩而來,本想笑的,可一彎嘴角,卻就哭了。

「我……」

她像少時一樣,結巴著開口:「我,我想回家。」

女兒這一句話,顧九思便不忍再聽了,他也不問什麼,當場扭過頭,同柳玉茹和顧錦道:「我入宮找陛下,你陪錦兒收拾東西。」

顧九思入宮不久,顧錦便聽周燁宣旨讓她進宮,顧錦和柳玉茹一起入宮,他們來了禦書房,周燁坐在書桌之後,顧九思和周思歸站在兩邊,三人似乎已經達成了某種協議,顧錦和柳玉茹跪在地上行禮,周燁神色平靜讓他們起身來。

「我聽九思說,你想回家了。」

周燁看著她,神色裏帶了惋惜:「就這麼算了嗎?」

顧錦勉強笑起來,溫和道:「陛下,其實你們都說得對,」她聲音放低,「我與殿下不合適,是我強求。」

說著,顧錦跪下來,同周燁叩首,柔聲道:「還望陛下恩準。」

周燁不說話,好久後,他才道:「當年大家都說你們不合適,你太用情,太衝動,而平兒與你恰恰相反,你們這段感情,所有人都不看好,可朕還是許了你,讓平兒等了你三年,你可知是為什麼?」

「因為你同朕說,這世上沒有改變不了的事,當年你父親就是這樣,我以為,你也可以。」

聽著這話,顧錦落下淚來,她聲音微微發顫:「民女辜負陛下厚愛。」

周燁聽著顧錦的聲音,這也是他看大的孩子,他嘆了口氣,終於道:「我將太子叫過來,隻要他同意,這事兒便按著你們說的辦吧。他若同意和離,你們便和離。他若不同意和離,你便換一個身份離開東宮。」

「謝陛下。」

周燁不說話了,好久後,他才道:「平兒對你不好嗎?」

「好。」

「有這麼無法忍受嗎?」周燁嘆了口氣,「太子妃這樣的位置,多少女人羨慕還來不及,阿錦,你既然愛著他,又何必呢?」

「正是因為愛著。」

顧錦平靜道:「才難以忍受。」

忍受不了這個人永遠平靜的溫柔,永遠給著希望又全然絕望的情誼。

多少次她睜開眼醒過來,以為這個人屬於她,卻又會在下一刻,在某一個細節,某一個眼神,墮入絕望。

他沒做錯什麼,他一切都是對的。她的痛苦是自找的,她不能再放任這份痛苦繼續下去。

她沒有再站起來,跪著讓她平靜。

周平得了消息匆匆趕過來,看見所有人的時候,他整個人一片茫然,他看向周思歸,周思歸拚命給他使著眼神看顧錦,周平還是不解,他隻能先行禮,而後去扶顧錦,看向周燁道:「皇兄,這是怎麼了?」

在場人麵麵相覷,顧九思輕咳一聲,隨後道:「要不讓錦兒和殿下談吧。」

周燁覺得這話很對,隨後道:「你們去偏殿聊一聊吧。」

周平得了話,領著顧錦去了偏殿,兩個人站在偏殿裏,默默無言了好久,周平張了張口,又不知怎麼問,他直覺不是什麼好事,卻是連開口的勇氣都沒有了。好久後,顧錦終於出聲:「我同陛下說了,」她抬眼看他,「我打算與你和離。」

這話讓周平猛地睜大了眼。

他獃獃看著她,他從未想過,和離這樣的事,也會發生在他身上,顧錦低下頭,吸了吸鼻子,接著道:「嫁給你這些年,我過得並不開心,於你而言,太子妃是我或是其他人,也並不重要,隻要合適便夠了。但我並不算合適,作為太子妃,我心太野,不夠端莊,也太善妒,我若再同你在一起,苦了自己,也怕害了你。」

「太子哥哥,」顧錦抬起頭,認真看著周平,她許多年沒這麼叫他了,這一聲喚出來,周平才隱約想起,當年的顧錦是什麼模樣。他獃獃看著她,聽顧錦道:「這些年你很照顧我,我很感激。隻是我們的確也不合適,我對不住你,你要是願意,我們便和離,你要是不願意,怕丟了你的顏麵,我便換個身份,你對外宣稱我死了,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