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情之所終
不過瞬息之間,玉如萼便神色慘淡,麵頰上汗涔涔的,褪盡血色,宛如宿雨後濕漉漉的梔子。
赤魁捏著他的下頜,正要用拇指抹去他腮邊的冷汗,猝不及防間,自背後炸開一團撕心裂肺的痛楚,簡直像被活生生扯下了大半幅皮囊,露出血肉模糊的骨胳來。
他方才沉浸在幻境之中,肉身無知無覺,回到了化形前一片混蒙的狀態,宛如母體中的胎兒,近乎貪婪地吞噬著血湖水,竟是生生將整片血湖水吸納到了體內,化作新生的皮肉。
這湖水又是何等的暴戾,即便是他,也承受不住過分暴戾的力量,譬猶常人之虛不受補,服藥過量,在短暫的滋養之後,無法吸收的戾氣便在他體內轟然炸裂開來。
但他的皮囊卻又被湖水淬煉得強橫無匹,將四肢百骸間失控亂竄的力量死死兜住,每次到了爆體而亡的邊緣,魔心便緩緩震顫著,吸取起外溢的力量來,但這又何異於杯水車薪!
赤魁痛楚難當,下意識地咬緊牙關,口唇滲血,渾身肌肉賁起,連淡青色的經脈都浮凸出來。
他周身暴走的罡風將整條肉腔伸得膨脹開來,血淋淋的粘膜一收一縮,仿佛攫食中的蟒蛇。
他不敢去碰玉如萼,隻能皺著眉,從喉嚨底下發出猙獰的「喀喀」聲,唇齒間帶著血的腥風,幾乎是熱烘烘地撲在玉如萼麵上。
玉如萼不安地抬起頭,他剛剛與赤魁心意相通,竟是暗暗生出一縷依賴之情,赤魁痛楚的喘息,也令他下意識地戰栗起來。
「別管我,」赤魁喘息道,「……出去,快!」
他心知自己隨時會爆體而亡,哪裏敢讓玉如萼留在身邊,當即一伸手,試圖將玉如萼推出肉腔。
「湖水已經被吸幹了,千年之內,難成氣候,不足以爲患,你可以走了,」赤魁道,「我替你……堵在這裏。」
玉如萼依舊茫茫然地仰著頭,雪白的睫毛顫了顫,他完全不知道麵前的男人承受著怎樣的痛苦,隻是湊過去,蜻蜓點水般,嗅了嗅赤魁的嘴唇。
赤魁唇角的鮮血,沾在他玉雕般的鼻尖上,他吃了一驚,閃電般縮了回去,試圖舔舔自己的鼻尖,卻反倒將那一點唇珠舔得瑩潤剔透,嫩紅欲滴。
他蹙著眉,猶豫了一會兒,又湊過去嗅了嗅赤魁汗涔涔的下頜。
「你幹什麽?」赤魁忍痛道。突然間,他麵上傳來一陣輕微而柔和的觸感,兩片柔軟的嘴唇,飛快地親了一下他的下頜,滑膩濕熱的紅舌探出來,舔弄著他皮膚上腥鹹的熱汗。
「別哭。」玉如萼輕輕道。
那汗水裏混合著血水,果真如失控淌落的熱淚,怎麽也止不住。他舔弄了片刻,含了滿口男人的血,唇色緋紅如珊瑚珠一般。
赤魁在他無聲的舔弄下咬緊了牙關,額上的青筋突突亂跳,正要抬手把他推出去,身體便是一輕。
血水被吸幹後,九天的清氣便順著肉腔,倒灌進了蜃眼裏,如輕雲一般托舉著兩人,滑溜溜地穿行在肉道間,不多時,便又一次回來了那座巍峨的肉山下。
蜃魔不再吞吐霧氣,猩紅的褶皺翻滾著,其上的鮮血卻已然幹涸了,化作層層疊疊的暗紅血垢。
那柄長劍,已經直沒至柄了,隻能隱隱透過蠕動的血肉,看到一段殘破的劍穗,被血水洗得黯淡無比,幾乎看不出本來形貌。
那是玉如萼化形後的一縷頭髮,無意間掛在了白霄的衣襟上,受劍意所激,化作一縷雪白的劍穗。
白霄將它係在劍柄上,暗暗摩撫,無限溫存,仿佛攏著一捧雪,偶爾在玉如萼沉睡時,用它輕輕搔弄徒兒的麵頰。
如今它卻淪落血汙之中,零落成泥,已然不復昔年霜姿玉質。
玉如萼下意識地被這縷劍穗所吸引,五指探進那條收縮不止的肉縫裏,摸索起來。劍穗在指尖一掠而過,他似乎碰到了什麽堅硬而冰涼的東西。
幾乎在同一瞬間,蜃眼上方騰起兩道一模一樣的虛影。
兩個白衣黑髮的劍仙,對峙在半空中,都闔著睫毛,從雙目中淌出血來,蛛網般的紋路在麵頰上層層迸裂,讓他們看起來殘破不堪。
隻是其中一個,握著劍柄,劍身攔腰橫斷,露出光滑如鏡的斷口,手腕上係著一縷髒兮兮的劍穗,隨風而動;另一個則用五指握著一段劍鋒,已經完全銹蝕殆盡了,隻是一截廢鐵罷了。
兩人各執半柄殘劍,斷口處死死抵在一起,發出令人齒寒的金鐵相磨聲,互不相讓半步,赤紅色的鐵銹如活物一般,從劍身飛快地蔓延向劍柄,眼看就要將長劍徹底吞沒。
白霄手腕上的劍穗微微一閃,暈開一團雪亮的光芒,那鐵銹竟是被震懾住,又往回退了半寸,留下了最後一縷清明。
但看這情勢,他已是強弩之末,隨時都會徹底入魔。
白霄的心魔握著殘劍,頗爲古怪地笑了一聲。
「不要動,」心魔輕聲道,「熔爐裏好熱啊,你捨得讓你的好徒兒補天?」
他的聲音裏蘊含著蠱惑人心的力量,仿佛一團繚繞不去的黑霧,白霄的睫毛顫了又顫,頸上又迸開了一圈黑紋。
但那劍穗卻依舊固執地發著光,白霄的神色始終是柔和平靜的。
心魔略一皺眉,無端焦躁起來。
他被白霄捨棄,墮入血湖,與蜃魔融爲了一體,自己的形骸卻被熔化殆盡,徹底淪爲了怪物。
他費盡心思,終於讓白霄自投羅網,想伺機脫身而出,讓這高高在上的本體,代替他沉淪血湖之中。
眼看白霄在幻境中,心甘情願地爲玉如萼交出劍體,承受熔蝕錘煉之苦,但卻始終保留了一縷清明。
隻有白霄徹底墮魔的一瞬間,他才能得到解脫,甚至還能取代白霄,重回九天之上,得到一些……夢寐以求的東西。
「三界塗炭,與我何幹,」心魔暗道,「我若是出去了,便把他重新化作白玉。」
這魔物心性不定,竟微微一笑,浮想聯翩起來,似乎已經把白玉化作了劍墜兒,握在掌心,摩撫得瑩白通透。
他本就是一縷執念成魔,對白霄妒恨交織,又爲白玉蕩魄搖魂,恨不得含在口中,將它生生吮成一灘玉漿。麵上更是陰晴不定,忽而如稚子般癡癡微笑,時而又咬牙切齒,暴跳如雷。
他渾濁而癲狂的心緒附著在銹跡裏,沿著長劍發狂般衝刷過去。
白霄手腕上的劍穗越發黯淡,隻聽「啪」的一聲輕響,竟然斷開了一根。
「僞君子,」心魔厲聲喝道,霍然向前逼近一步,握劍的五指鮮血橫流,「你敢說,你問心無愧?」
白霄身體一震,竟是被他生生推行數丈,他心情激蕩,大袖狂翻亂舞,甚至都沒有發現,腕上的劍穗正紛紛斷裂開來。
「我!」
「他敬你、信你、依賴你,可以爲你生,爲你死,唯獨無意於你,」他吐字越來越快,仿佛一串紛亂的鼓點,轟隆隆炸鳴在白霄的耳廓裏,「你欺他、騙他、折損他、玷辱他,偏說是鍾情於他,真是個笑話,白霄」
心魔的詰問戛然而止,他無聲地欺近,幾乎貼著白霄的麵頰,吐出一縷輕飄飄的氣音。
「你不敢。」
白霄生平第一次,在握劍的時候節節敗退,劍穗被魔氣一衝,一時間千絲萬縷,紛落如雨。
玉如萼聽不到兩人間的爭鋒,隻是下意識地仰起頭來,一縷劍穗悠悠飄蕩而來,落在他的唇邊。
他耐不得癢,飛快地探出舌尖,舔了舔薄紅的唇角,那劍穗沾到了溫熱的涎水,立刻如冰雪般消融開去。
玉如萼腰身一軟,當即伏倒在地。神誌從軀殼中輕飄飄地脫離出來,再次被捲入了幻境之中。
幻境內。
九重天上,蒼茫雲海中。
白霄衣襟半敞,禦劍而行,腮邊頸後,猶滲著醺醺然的酡紅,玉石般光潔而結實的胸膛上,熱汗騰騰,仿佛繚繞著未散的酒香。
他唇角含笑,雙目半闔,似醉非醉。
成群白鶴穿行於雲翳之中,聲如簧片輕撥,不時環繞著他的襟袖,舒展開潔白如雪的雙翅。
「別鬧,」白霄笑道,「我醉了。」
他跳下劍,踉踉蹌蹌地穿行在雲海裏,體內的酒力出奇綿長,令仙人如墜夢寐之中,他吐出一口濛濛的白霧,浩渺的雲海在他眼中顛倒。
他酒力上湧,仰著頭,裸露的後頸汗氣蒸騰,燥熱無比,他扯了扯襟口,靠坐在一片清涼的白光邊。
「是……」白霄扶著額頭,凝神去看,「原來是一方白玉啊。」
這白玉瑩潤剔透,自成一股鍾靈之氣,奪天造化,直令人靈台一清,可惜玉質微瑕,因而難開神智。
「你我有緣,我便爲你剔去瑕疵,化作人形。」白霄道,幷指成劍,輕而易舉地斜切進瑕疵之中,如同熱刀割蠟一般,手腕再一轉,挑出一塊兒拳大小的墨玉瑕疵。
他醉眼朦朧,劍意縱橫潑灑,揮灑自如,一層瑩瑩的玉屑如霧氣般四散,瑩潤優美的軀體綫條,不疾不徐地浮現出來。
白玉雕成的美人支頤側臥,髮絲垂落,正闔著纖長的睫毛,雙唇微閉,一點唇珠尤其瑩潤飽滿。從秀美修長的頸子,一路到花枝般的指尖,每一寸綫條都是柔和的,透著含蓄的珠光。
白霄指尖一劃,他渾圓雪白的臀肉應聲而開,裂開一道深邃的溝壑。白霄探指進去,試圖勾出那一團藏在深處的瑕疵,指上卻驀然一燙,失控地頂了進去,仿佛插進了一團滑膩的油脂裏。
一隻極其柔膩緊致的穴眼,竟如活物一般,吮吸起了他的指尖。
白霄微微一楞,試圖抽指出來,那肉穴滑溜溜的,裏頭的褶皺宛如螺肉,敏感地顫動起來,粘膜裹著他的指節,層層抽緊,顯然是在殷勤挽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