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麝香’此詞一出,皇帝便驟然變了臉色,但見著年世蘭靜靜看著他,眼角不斷滾出淚珠的樣子,又硬生生地克製住了那股不悅,隻緩慢又沉重地撥動著那串翡翠念珠。

年世蘭見皇帝不言,笑道:“皇上騙了臣妾這麼多年,為什麼不接著騙下去呢?為什麼要讓我發現呢?!”

她向來挺直的脊背在此時也不願彎下去,隻聽著皇帝目光晦澀,緩聲道:“世蘭,你沒有孩子。朕才能放心地寵愛你,才能放心地重用年羹堯。”

“皇上心中早已將臣妾哥哥認作亂臣賊子,又何必做出這副真心為臣妾考慮的樣子呢!”年世蘭搖了搖頭,斷了線的淚珠飛快沒入織錦繡江山萬裏的地毯中再也不見,“這麼多年來的寵愛,原來隻是一個幌子,皇上可曾對臣妾生出過一點真心?”

望進那雙淚光朦朧的眼睛,皇帝沉默下來,剛入王府的世蘭,天真驕蠻,帶著一股子無與倫比的張揚美麗,一下子便叫他的眼睛亮了起來。

剛入府時他便許了她隻低於宜修的側福晉之位,為著陪她冷落了剛成為福晉的宜修,閑暇時便帶著她去京郊的山上跑馬狩獵。

世蘭在馬背上對著他回眸莞爾的模樣,叫他此生都難以忘懷。

見著皇帝許是遲疑,又或許是肯定地點頭,年世蘭顫唞著撫上小腹:“這個孩子……這個曾在陪了臣妾四個月的孩子,皇帝也能狠下心不要嗎?”

皇帝被她怔愣又悲慟的神情一刺,心中也跟著難過起來,片刻,他迎上年世蘭似仍帶了幾分期冀的目光,有些艱難道:“朕是人君,亦是人夫。這個孩子是朕的骨血,朕焉能不痛?”

“焉能不痛?好一個焉能不痛?!”年世蘭大笑出聲,她從未在皇帝麵前有過如此失態的時候,此時她心中情緒飽滿得幾乎要將她整個人都拖垮,若是再不瘋一些,隻怕她再也沒有機會了。

“皇上,您也會心痛嗎?臣妾因為那一碗加了紅花的安胎藥痛不欲生的時候,在臣妾還沒有痛暈過去,看著那裙擺上逐漸暈上血色的時候,在看著臣妾的孩兒逐漸沒了生機,再也沒有機會叫臣妾一聲額娘的時候!”年世蘭神情怨憤地直直望向皇帝,“臣妾的切膚之痛,皇上您真的能體會嗎?您滿心裏隻為著臣妾哥哥再沒了危及到您權力的時候而鬆了口氣,又何嚐想過失去孩兒痛徹心扉的臣妾該怎麼活下去?”

“華貴妃。”

皇帝現在真的很頭疼,對著此刻歇斯底裏的世蘭時他心中自然有著愧疚,但更多是計謀被人拆穿時的不悅。

他是天子,天子會犯錯,卻不能認錯。

聽著皇帝口中冰冷的稱呼,年世蘭撫了撫臉上的淚痕,神情平靜地跪下:“臣妾失儀,還請皇上責罰。”

皇帝深深凝視著她,她卻不願意再抬頭看他了。

乳釘紋豆形嵌銅琉璃香爐中燃著的杜衡香幽幽散發出香氣,在這樣輕薄的煙霧中,皇帝緩緩開口:“朕不會治你的罪。”

“待一切事了,你仍然是朕的貴妃。”

年世蘭低笑出聲,肩膀一聳一聳,像是十分高興的樣子。

“皇上以為,臣妾便是這般淺薄無恥之人嗎?”年世蘭的目光陡然變得銳利起來,“在知道這麼多年的情愛不過是個笑話,在知道臣妾不過是皇上用來製衡後宮的一枚棋子,在知道叫臣妾心痛多年的不孕全是拜皇上所賜之後……臣妾還能高高興興地做這個貴妃嗎?”

皇帝靜默片刻,才道:“你病了。”

“在清涼殿好好養病罷。”

皇帝說著,便朗聲叫了蘇培盛進來。

在外邊兒聽牆角的蘇公公如今心亂如麻,見往日高傲不已的華貴妃跪坐在地上,皇帝瞧著也是怫然不悅的模樣,心中更是緊繃著,在聽著皇帝下令將清涼殿封起來,不許任何人出入的時候,更是吸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