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外海洋麵上,一艘艘艨艟巨艦成片排開,旗幟散亂、兵丁惶急的在船上奔走。此時此地的大宋海上行朝,已有幾分窮途末路的景象。
時間回到兩個月前,楚風領著人頂著烈日在鋼鐵廠工地上揮汗如雨的時候,華北平原的汗八裏(蒙語:大都城)已有深秋的涼意。
秋天,金色的秋天,陽光照在大明殿的琉璃瓦頂上,反射出道道眩目的金光,按照馬可.波羅的說法,整座大明殿變成了黃金砌就的神殿,仿佛隻有神明才配居於其中。
當然,在馬可.波羅眼中,大元皇帝勃兒支斤.忽必烈,就是奧林匹斯山上的宙斯,在這個東方國度的投影。他擁有無盡的財富,天竺的寶石、呼羅珊的黃金、朝鮮的人參東珠、江南的華美絲綢,都彙聚到他的庫房;他擁有無上的權力,數十萬人組成的“站赤”驛站,飛馬將他的命令傳遞到帝國的每一個角落,沒有任何人敢於違抗;他擁有強大的軍隊,那支軍隊被歐洲人驚恐的稱作“上帝之鞭”,所有已知世界的任何武力,都無法與它相提並論!
這樣一個天神般的君主,他的眉頭為何緊鎖?
忽必烈高踞皇座,他左耳戴著金環,頭發編著十數條小辮子拖在腦後,身穿綃金織就的質孫服。他的身後,怯薛親衛按刀侍立,他的麵前,蒙漢色目群臣匍匐。
他治下帝國的疆域,超越了史上的一切偉大帝國,埃及、赫梯、波斯、馬其頓、羅馬,都無法與它比肩。一萬五千名怯薛軍晝夜守護著他,三萬名宮女、內監如奴仆般侍候著他,還有如沙粒般眾多的軍隊,如群星般閃耀的將軍,隨時聽候他的命令,把反抗者通通的屠殺幹淨。
他的命令,決定著千百萬人的性命,即使是最聰明宰相、最勇敢的將軍,比如阿合馬,比如伯顏,也不過是他腳下卑微的奴仆,他是整個大元帝國,唯一站著的人,最接近神的人。
汗八裏的宙斯嗬,你還有什麼不滿足?
如果不是那些頑強的宋人,就完美了。忽必烈看著麵前的山河社稷圖,除了極西的大食沙漠、貧脊的歐洲平原和南方海上蠻荒瘴氣之地,所有已知世界的富庶之地都盡在大元掌中,隻有宋,還在堅持抵抗,如同心頭的一根刺,讓這位天之驕子晝夜難安。
是的,蒙古草原和撒馬爾罕、玉龍傑赤的王公們反了,海都那個陰險的家夥,帶領他們向哈喇和林、向汗八裏猛撲,幾十萬久經沙場的兵馬,確實來勢洶洶。
不過,隻要取得宋人的財富、人力、物力,解決這些頭腦簡單的叔伯兄弟們就不會費力,金錢收買、挑撥離間輔以軍事打擊,他們就會重新變成一盤散沙。十多年前,忽必烈就是利用金朝故地的財富,輕易擊敗了自己的同胞兄弟、蒙古庫裏台大會推舉的阿裏不哥大汗,如果再取得宋人的財富,擊敗海都絕不比阿裏不哥更難。
在忽必烈大汗的心目中,宋人實在如羔羊般軟弱,伯顏丞相的南征,就像到自家後院去摘一枚熟透的果子。之後的戰局都在意料中,雖然有很多勇於抵抗的士兵和將領,但他們前赴後繼的英勇犧牲,卻因為以賈似道為首的大宋朝廷的腐朽、愚蠢和膽怯,變得毫無意義,至少在戰略層麵上毫無意義。
忽必烈早已做好了打算,攻克臨安後,伐宋的雄師勁旅就帶著大宋積聚的財富,沿著大運河北上,越過汗八裏到哈喇和林,去教訓教訓那些自以為是的叔伯兄弟們。
一代雄主怎麼也沒有想到,宋人在朝廷投降之後,又立了新帝,在福建沿海堅持抵抗,熟透的果子,硬是逃出了他的掌心。隻要宋人朝廷一天不消滅,就像一根刺紮在大元這個巨人的心口,如果不及時拔出,傷口就會發炎、潰爛甚至危及生命。
於是他不得不把唆都、阿裏海牙、張弘範、阿剌罕這些帝國最無畏的名將和他們麾下最強悍的勇士,繼續留在南方對付宋人。
現在,新的攻勢展開了。唆都自衢州出發,過仙霞嶺入閩;董文炳、阿剌罕經略浙東,從大後方迂回福建;阿裏海牙出湖廣入粵、桂,塔出、李恒自贛南長驅大進。四路兵馬,或直取或迂回,兵鋒指向宋人小朝廷所在地:福州!
但願這一次,能一勞永逸的解決宋人的抵抗吧!堅定如忽必烈,心頭也有了一絲懷疑。
四路大軍數十萬人,灰白色的死亡浪潮席卷華南。他們一路攻城掠地,一路燒殺*,兵鋒之銳,簡直勢不可擋。
尤為憤恨的是,這些軍隊當中,新投降的朝廷軍隊,現在變成幫助蒙古人屠殺漢人同胞的“新附軍”,竟然為數眾多!
比如儒門名家湖州蹇材望,在元韃子進攻前,特意找人做了一麵錫牌,刻上“大宋忠臣蹇材望”字樣,又把兩塊銀子鑿了孔,拿根繩子係到牌子上,並附上一個詳細的說明:“凡是找到我屍首的,請代為埋葬並樹碑祭祀,碑上題‘大宋忠臣蹇材望’。這兩塊銀子是埋葬、立碑的費用。”
然而破城之後,人們卻驚駭的發現這位大宋忠臣、儒門名家,竟然一身蒙古裝束騎著高頭大馬回來了,滿臉喜色,仿佛衣錦榮歸。後來才知道,城破前他就提前投降了,因此元韃子任命他為本州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