唆都開始覺得不對勁兒了。
作為一名劄剌兒氏的宿將,他從忽必烈的宿衛做起,自斡難河畔一直打到雲貴高原的大理國,平山東李璮,攻襄陽下建康取臨安克處州,大大小小數百場戰鬥,鍛煉出他野狼一樣的凶殘、野狼一樣的靈敏嗅覺。
往北,平緩的山丘間似乎隱藏著重重殺機,放出的偵騎探馬活動範圍越來越小,從最初的三十裏到十天前的二十裏,再到現在的不足十裏,許多大元帝國的勇士,從軍營出發之後就再沒能回來。僥幸逃回的偵騎報告,灌木叢中砰的一聲響,火光一閃同伴就摔下馬去,不是胸口開海碗大個血洞,就是腦袋成了個爛西瓜。
究竟是怎麼回事?唆都組織了一場獵殺行動,然而設好的陷阱不但沒能引出敵人,騎在馬背上的騎兵反而成為敵人的靶子,八十丈外的山丘上接連閃動火光、響起那可怕的砰砰聲,騎兵無法越過灌木叢衝鋒,一個個被打下馬來,輕箭的拋射漫無目的,鬼才知道敵人有沒有被命中。
此戰唯一的收獲,就是唆都從死去的士兵體內找到了一枚變了形的鉛彈。他用手心托著鉛彈,百思不得其解:是什麼力量,把小小的鉛彈加速到能把人體打得稀爛?
感受到危險,他並沒有退兵,而是向同安發動了更加猛烈的攻勢。範文虎的二十萬大軍就在北麵漳平一帶,不管沿西麵的九龍江下長泰,還是東麵西溪過安溪城,都可以和自己互為犄角之勢;同安到泉州大路一直掌握在手中,萬一有變,可以隨時從大路退回泉州,背靠福州王積翁和南劍州的範文虎,這兩個家夥雖然膿包,但加起來幾十萬兵馬,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那漢人婆娘的幾萬兵淹死了。
哼,聽說那婆娘美貌非凡,要是落到我手上,定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敢害我孩兒百家奴,必讓你痛不欲生!
唆都呲牙露出一個殘忍的笑容,中萬戶周貴正巧回頭向大帥報以諂媚的笑容,被他殘酷的目光掃中,心頭激零零打個寒噤。
“這些該死的漢人,竟然擋了本帥十五天,卻是難得、難得的勇士啊!”唆都看著城牆慨然長歎。
該死的漢人,我們這些新附軍,不也為了大元朝流血嗎?看著城牆下累日車輪戰,留下弟兄們的累累屍骸,周貴嘴裏有點發苦。
見部下表情尷尬,唆都方才悟得自己話中不妥,便笑著鼓勵:“周將軍打得不錯,本帥都看在眼裏。好好幹,進城後永不封刀,讓兒郎們好好樂一樂,本帥不取分毫!”說罷,居然破天荒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曾幾何時,頭等蒙古主子對底下的四等奴才和顏悅色過?周貴本應受寵若驚,但他此刻的心情五味陳雜,主子對自己的態度好轉,卻是拜同安城同屬一個民族的敵人所賜,這究竟是喜劇,還是悲劇?
“進攻,弟兄們打進城,最好的姑娘隨你們挑,金銀珠寶隨你們拿啊!”上萬戶王安見周貴似乎得了大帥的賞識,頓時心裏酸溜溜的不是個滋味,故意高呼指揮,吸引大帥的注意。
新附軍老兵們忿忿的吐一口唾沫,媽的,姓王的不是人,拿自己兄弟的命來填城,蒙古老爺們倒舒舒服服待一邊乘涼!哼,什麼姑娘、財寶,都是嘴巴吹的、紙上畫的,要你拚命的時候喊一喊,等破了城,還不是蒙古大爺先拿,能讓你撿點殘湯剩水就差不多了!
唆都指揮著新附軍,繼續在同安城下打著消耗戰,汀州城外蒙漢都元帥張弘範的大帳中,卻是風雨欲來。
張弘範皺著眉頭,調試著朱漆弓的弓弦:“唆都的軍報,有幾天沒過來了?”
張珪略一思忖,不解的道:“稟父親,有五六天了。可範文虎的二十萬大軍就在他北麵,唆都元帥的麾下又是百戰老兵,應該不會……”
“報——”站赤急報拖著尾聲,策馬直奔入中軍,“兩浙大都督範文虎來文。”
張弘範拆開書信,手一抖,八百裏加急戰報,從指縫中無力地飄落了下來,盤旋著,落在大帳鋪著的羊毛氈毯上。
“兩浙空虛,琉球海匪肆虐,兩浙亡宋遺族造反、魔教設壇燒香起事,為保住北運大都的糧食,不得不緊急抽調大兵十二萬北上,否則北運糧食出了問題,伯顏丞相對抗海都、乃顏的戰事必定難以為繼……”
“唆都危險了。”張弘範長歎一聲。
張珪正要上前解勸,卻見父親剛剛有些頹喪的眼中精光閃爍,手握禦賜金刀下令:“命劉深、李恒、呂師夔三日內打到上杭、威脅龍岩;塔出右丞留在汀州,也迭迷失、張弘正隨我領精騎一萬,潛過蓮城以南,沿九龍江下漳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