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稍炮的炮手們,在敵人的箭雨下堅持發射,肩膀中箭,他們把箭杆從肉裏拔出來,撕塊衣襟三下兩下胡亂包紮,就繼續拖拽發炮的繩索,有人腹部中箭,腸子從傷口流了出來,他把腸子塞進腹中,又撿起石塊,放到拋射網中……
王立手按寶劍,早已目眥欲裂,他很想命令城頭的士兵,用神臂弓攢射那些拋射輕箭的怯薛武士,但敵人的火炮不斷轟擊著城頭,士兵一旦暴露在垛口,就有被炮火炸成肉泥的危險。
不,我不能衝動!已經堅守三十八年的釣魚城,不能毀在我的手中!王立狠狠的掐著自己的虎口,任憑熱淚奪眶而出。
終於,箭雨逐漸從密集變得稀疏,然後停了下來——蒙古兵再強壯也不是機器,一般人拋射十五次輕箭就會雙臂酸軟無力,即使強橫的怯薛軍中,能連射二十輪以上的射雕兒,也屬鳳毛麟角了。
可就是剛才五分鍾,五百名怯薛武士發射了二十輪箭雨,把一萬支輕箭拋射到七稍炮陣地上,他們不知道七稍炮的具體位置,也看不到自己射出的箭是否命中目標,無法校準,但大麵積全方位覆蓋式的箭雨打擊,使絕大多數炮手不是壯烈犧牲,就是身負重傷,沒有足夠的炮手拽動繩索,將石彈拋出了。
所以王立知道,考驗釣魚城的時刻來臨了,他的身後,石老三留下的兩個孤兒,十歲的石川和八歲的石江,也拿起了武器,緊緊的跟隨在主將身後。
王立重重的揉了揉兩個小家夥的腦袋,小哥倆在戰前一再要求和哥哥、叔叔們一塊,站到城牆上殺敵的最前線,王立費了老半天口舌,才賦予他們“保護守城主將的重要職責”,把他們留在了身邊——整個釣魚城戰場,相對最安全的地方。
怯薛武士雙臂酸軟停止了拋射箭雨,同時城內的七稍炮,攻城者的克星,殺死蒙哥大汗的恐怖武器,也停止了拋射石彈,小心翼翼的等了片刻,確認那可怕的七稍炮再也不會把幾十上百斤的石彈砸到進攻者頭頂之後,鞏昌軍的陣營爆發出一陣狂喜的呼聲,他們舉著雲梯,向城下猛衝。
鞏昌軍和普通的蒙古軍、探馬赤軍或者新附軍都不同,他們是鞏昌汪家的私軍,鞏昌地處隴西,在宋末漢人、黨項人、蒙古人和西域色目人雜處,汪家本是漢人,招募當地人為兵,組成了這支不折不扣的漢奸軍隊,在幫助蒙元征服四川的戰爭中,他們跟在蒙古主子屁股後麵,立下了屠成都、屠瀘州神臂城、屠廣源、屠劍閣等等一係列燒殺搶掠的“豐功偉績”,升官發財、搶錢搶女人,是這支軍隊存在的惟一目的。
如果說鞏昌軍便宜都元帥汪良臣攻克釣魚城,是想給兄長和侄兒報仇,那麼鞏昌軍的大小漢奸們,則是對釣魚城內的財富垂涎欲滴,誰都知道,這是宋軍在四川境內的最後一個抵抗堡壘,在此之前大元進兵四川各地,許多富戶官紳都帶著家財進了釣魚城,重慶、瀘州城破之後,到這裏避難的人就更多了,糧食也許被城內軍民吃的差不多了,可金子銀子綢緞細軟,隻怕比哪座大城市都多!
打破釣魚城,搶金銀財寶,搶婦人子女!鞏昌軍瘋狂的叫囂著,像一群惡狼衝向城牆,他們瞅準了時機,要在怯薛軍恢複體力之前率先打進城去,把值錢的東西塞進自己腰包,把最漂亮的女子搶回自己的營帳。
王立緊緊的抓住自己寶劍劍柄,他麾下不到一萬名疲憊的釣魚城守軍,都緊緊的握住了武器,準備和敵人作最後的搏鬥。
壓製城頭的炮火停了下來,第一架雲梯搭上了城頭,第二架、第三架……超過三萬鞏昌軍士兵,開始蟻附登城。
“杜元華,看來咱們要到忠烈祠見麵了。”齊靖遠麵色平靜如古井不波,他已抱定了必死的決心,按十天前離開大部隊時確定的行程計劃,皇帝的大軍抵達釣魚城下,最快不會早於明天中午,而目前這次進攻,釣魚城即將發出她堅守三十八年之後,最後的怒吼!
平時輕浮跳脫的杜元華,第一次如此嚴肅,他鄭重的點了點頭:“姐夫,每年忌日,姐姐會替我們在忠烈祠上一柱香的。”
“大漢的忠烈祠,能不能給我留個牌位?”樊忠哈哈大笑著問道。
齊靖遠和杜元華相顧一笑:“沒問題。”
三雙手握到了一塊,很快,第四雙、第五雙,附近並肩作戰的釣魚城守軍,一起把手伸了出來:“我等家小都在城內,破城之後隻怕、隻怕都活不成了……齊哥嫂子他年上香,別忘了給我們這群孤魂野鬼,分上一注兩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