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元十八年六月,大元皇帝忽必烈準參知政事署理中書省阿合馬奏請,設中書省分守江寧提舉常平大使,統管蘇鬆常、杭嘉湖地區絲綢織造及江南漕米北運事,並代表中書省管理江西榷茶運司、江南各路轉運使、鹽運使、宣課提舉司,總覽南方漢地財稅大權,以解中書省遠在北方大都,難以遙製江南新征服地方,各轉運使鹽運使貪墨稅收、地方稅賦征管不力的弊病。
自西晉衣冠南渡以來,華夏的經濟中心就從關中-河洛,逐漸向江南轉移,北宋靖康之變,徽欽北狩、高宗偏安江南,中原南下士民給江南經濟的發展裝上了助推器,加上占城水稻的推廣,到南宋末年,“蘇湖熟、天下足”,江南已成為天下糧倉;同時,絲織業也得到了極度發展,鬆江布、湖州絲、水轉大紡車,紡織利潤極大;淮揚的鹽業、江西的茶葉、景德鎮的陶瓷,都是全天下一等一賺錢的行當……
提舉常平大使,幾乎管理著元帝國超過六成的稅收,地位之重要可想而知,對此職務的爭奪,也就特別的激烈。
最終,中書參政榮祿大夫盧世榮,得到阿合馬本人的強力推薦,加上久在中書省協助處理財政的資曆,他如願以償的坐上了提舉常平大使的寶座。
清江浦,舉世聞名的京杭大運河貫通海河、黃河、淮河、長江、錢塘江五大水係,在徐州入黃河利用黃河河道之後,又在這裏進入裏運河,一路南下直抵瓜洲。
南糧北運的片片帆影,北方的皮貨藥材南下,讓清江浦的百姓們見識了南來北往形形色色的各族商人,都中官員也習慣乘船沿運河南下,不管多麼烜赫的排場,人們也見慣不驚,但今天他們著實開了眼界:
一水兒排開十艘四層樓船,氣勢非凡,兩岸拉纖的船夫,一律穿著月白色的小褂子,在太陽底下亮的刺眼,在細看那船身,雕梁畫棟且不說,片片帆影竟是綃金織錦!
一寸織錦三尺綾,以錦作帆,這就富貴已極了,但要和船上的排場一比,那就根本不值一提!彩緞裝飾船身,柱子、回廊、欄杆、頂棚,處處裹著綾羅綢緞,無數的歌兒美女穿梭往來其間,猶如月宮仙境,陣陣脂粉香隨風飄到十裏之外,仍舊沁人心脾,至於擺設的金銀器皿、珍珠屏風、奇花異草、花鳥怪石,更是讓兩岸百姓看得蹻舌不下,暗自納罕:這是隋煬帝下江南,還是宋徽宗在運送花石綱?
百姓們不知道,官員們則早已心中有數,清江浦碼頭上,官老爺們密密匝匝的排了好大一班人,鑼鼓執事、鞭炮嗩呐一應俱全,大家眼巴巴的盯著黃河河麵上遠遠而來的船隊,伸長了頸子,活像一群被捏住了脖子的鵝鴨。
有百姓遠遠的指指點點:“看,咱們淮安路的達魯花赤和總管老爺都來了!”
豈止達魯花赤和總管,這兩位在官員群中簡直排不上號,淮安路轉運使、兩淮鹽運使、揚州宣課提舉司等等官員,任中一個拔根寒毛,都比這兩位的腰杆還粗呢!淮揚鹽業通行天下,雖然近兩年受南邊海上私鹽衝擊,但內陸各處還是行官鹽的多,兩淮鹽運使下結江南儒戶(貓注:儒戶,蒙古對江南大地主優待,稱為儒戶,有減免賦稅等特權,並非儒生人家)、兩淮鹽商,上通中樞權臣朝廷大員,是整個大元朝最有油水的職位,做到這個位置的,拿個行省參政都不換!
但現在,兩淮鹽運使宋孝儒在太陽底下曬了大半天,初秋冷熱不定,早上出門朝服底下穿了套大漢出的呢子衣服,這會兒頂著日頭,渾身熱得像被放進了蒸鍋,一張肥肥白白的大胖臉上,油汗刷刷的往下流,拿絲巾擦了又擦,兀自不敢出半句怨言。
揚州宣課提舉司色目人古剌看了宋孝儒的狼狽樣子,忍不住嗤嗤的笑,他沒穿蒙元官服,而是穿了身色目人喜歡的繭綢團金花袍子,夾著南方漢商運來的細紡雪花布,那雪花布是閩廣所產,用天竺棉花細細的紡線、細細的織成布料,聽說一個工人一天隻能織上兩尺五,所以價格比得上綃金錦緞,勝在冷熱適中,又透氣舒服,既不像絲綢太不保暖,又不像呢絨太過厚實不透氣。
宋孝儒恨恨的盯了古剌一眼,聽都中相好的大佬講過,這人本是西域胡商,走了阿合馬阿參政的路子,得了揚州宣課提舉的官職,到底不是正路子出來的,我宋某人師從“當代顏回”趙複趙老師,豈不比你尊重些?穿身蠻夷胡商的袍子,也好意思出來接官!
不過他也知道,今日等的這位上官,雖然是個漢人,卻是走的色目人的門子,阿參政最親信的人物,今日須得小心些,若被他逮住話柄發揮幾句,卻不是自己找難受?因此壓下火氣,拿扇子扇著風,嘴裏不停的小聲念叨:“和氣生財、和氣生財……”
終於,恢宏的船隊到達了碼頭,鑼鼓齊鳴、鞭炮喧天,眾位官員等的上官,搖著四方步,不慌不忙的踏上了棧橋的大紅波斯地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