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8章 悔恨與新生(1 / 3)

兩萬人聚集的空地,忽然變得靜悄悄的,連根針掉地上都能聽見,隻有說書先生洪亮的嗓音,如黃鍾大呂般響起:“諸位說的是,泉州淮軍沒有降!淮軍乃是鐵錚錚的漢子,隨李庭芝李大帥駐守淮揚,殺得蒙古韃子不敢正眼覷我故宋,投降兩個字,對他們完全是侮辱!”

台下淮軍的腦袋,垂得更低了,就連天塌下來都不管的老兵油子王仁,都羞得滿臉通紅,偌大的身子縮成一團——在殉國英烈的事跡麵前,他感覺到了自己的小。

“僅一個時辰,泉州淮軍二千五百英烈,就舍身取義、殺身成仁,一腔浩氣衝上雲霄,和日月星辰爭輝去了,惟有最後一名違令出營,在姐夫家養傷的淮軍,官名喚作何承誌,躲過了這場劫難。諸君道這位何義士又當如何?”說書先生問這個問題,台下已沒有人有臉搭腔,他隻好自問自答道:“何承誌懷揣牛耳尖刀,往蒲府後門而來,他要抓住蒲壽庚,殺掉這個狗賊來祭奠逝去的兄弟……”

說完何承誌的事跡,台下已是泣不成聲,薑良材發現,最頑固的老兵油子都流下了滾滾熱淚,王仁哭得尤其大聲,淚水嘩嘩的往下掉,哭天抹淚的比誰都傷心。

薑良材拍著他寬闊的肩膀,輕言細語的安慰道:“王仁啊王仁,你爹娘早就去了,一人吃飽全家不愁,還有什麼好傷心的呢?我們爹娘老子、婆娘娃兒都在淮揚,這會子被元韃子占了好些年,也不知是死了、逃了還是散了,比你苦得多哩!”

王仁哭得像個失去爹娘的嬰兒,抽抽噎噎的道:“王大哥你不知,俺昨晚上做了個夢,俺娘托夢給俺,說因為我替蒙元當兵吃糧,當了豬狗不如的漢奸,閻王爺把老兩口下在枉死城裏,不得托生呢!

王大哥,王大哥你說爹娘生養俺這麼大,還要為了俺受苦,俺還算個人嗎?”

還沒等薑良材想好安慰他的話,身邊另一位士兵也號啕大哭起來,一邊批著自己耳光,一邊捶胸頓足的道:“我他媽不是人,我是畜生!我媳婦被元韃子糟蹋了,我兒子被活活摔死,我還貪生怕死,隨著朱煥降了元韃子,我不是東西,我是豬狗不如的爛王八,活著還有個什麼意思!”

說罷他就跳起來,一頭往戲台子底下撞去,薑良材措手不及眼看他就要撞個腦漿迸裂,還是龐士瑞眼明手快,一把從後麵抱住那人,便如此,還是撞在戲台底下,頭上起了老大一個青包。

後悔啊,後悔,自從被朱煥、孫國梁、李國棟幾位將官連騙帶嚇,隨著他們降了蒙元,這些深受淮揚大帥李庭芝教誨的淮軍士兵,就無時無刻不在自責,李大帥的諄諄教悔總會在夢醒時分湧上心頭,讓他們寢食難安。

壓抑,放縱,縱酒,油滑,各種各樣的惡習,隻不過是他們逃避現實的辦法,可就像古詩中說的那樣,“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他們逃避、他們麻木,他們的心,在沉醉中漸漸死去。

直到今天,最傳統的書文、戲文,喚醒了他們內心沉睡已久的自責和愧疚,悔恨,就像洪水一樣,淹沒了他們。

處處都是撕心裂肺的痛哭,處處都是如受傷野獸的哀嚎:“我恨呐!我恨當年怎麼運氣不好,沒有隨著李大帥去泰州,否則在泰州和弟兄們一塊戰死,現在已在天上,和泰州、福州、泉州殉國的弟兄們團聚了!現而今,他們在天上和日月星辰爭輝,我卻永遠是個狗漢奸,連家鄉都沒臉回去了,這樣活著,還不如死了呀!”

有人捶胸頓足:“家鄉?怎麼有臉回去喲?如果家鄉父老問我,你隨著李大帥殺了多少韃子,當年泰州城陷,你是殺出重圍,還是在死人堆裏逃得一命,這些年,你是在漢軍服役殺韃子,還是往太行山投了紅襖軍(抗元義軍),我該怎麼回答喲?!”

還有人蒙著臉,發出絕望的哀嚎:“天呐,我離開家的時候,我兒才五歲,他曉得我是跟著李庭芝大帥去殺韃子的,要是現在,他曉得俺、曉得他打小兒尊敬的父親,投降韃子做了漢奸,跟書文上的張邦昌、秦檜一樣了,他會怎麼想啊!天呐,我回不去了,我連自己的兒子,都沒臉去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