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旌旗蔽日刀槍如林,京杭大運河與黃河的交彙處,中原地區最繁華的交通要道、商貿城市,已成為了一座巨大的兵營。
大元朝素稱無敵的伯顏丞相,親自統帶曾經南下滅宋、北上平海都、東蒙古擒殺眾反叛宗王的八萬精兵,自大都出發,沿運河一路南下到達此處。
開春,嫩草生長,馬兒膘肥體壯,蒙古武士們高唱著戰歌,準備到南方漢地去放手大搶,誰叫漠北的海都、漠東的勢都兒哈丹這些人都窮得不行,搶無可搶呢?新兵們聽老兵談論六年前南下滅宋,在常州、揚州等處搶得盆滿缽滿的光輝戰績,無不嗷嗷叫著恨不得長上翅膀飛到南方,飛到那些富庶的南蠻子城市。
至於戰爭的凶險,失敗的可能,他們分毫也不曾在意過,隻要有長生天庇佑的伯顏丞相統帶,失敗兩個字,就永遠與元軍絕緣!
士兵們看著中軍帳前飄飛的羊毛大纛,充滿了必勝的信念,在這麵戰旗的指引之下,他們曾經戰勝了一個又一個強大的敵人,八個萬人隊,旭烈兀汗征服西亞,隻用了四分之一的兵力,而拔都汗用同樣多的兵力,曾經擊敗了強悍的北方蠻族基輔羅斯,讓歐洲聯軍屍橫遍野,使羅馬教皇瑟瑟發抖!
加上出征的統帥,是戰無不勝的伯顏丞相,用兵如神更勝過當年的旭烈兀和拔都汗,南方反叛的蠻子,根本就沒有分毫機會!
“我們是大汗的臂膀,我們是大汗的戰刀,我們是大汗的鷹犬,我們是大汗的戰馬……”士兵們唱起了激越的戰歌,給馬兒飲水,整理盔甲、打磨戰刀,預備在平定南方的最後一戰中搶掠財富,證實蒙古武士的榮譽。
與士兵們的必勝信念相比,羊毛大纛之後的中軍帳中,那位長生天庇佑的伯顏丞相,卻沒有這麼樂觀。
張珪手執塔出發來的戰報,一個字一個字的念給伯顏聽:“漢軍連日猛攻,下官遵丞相命令,憑城池山峰節節抵抗,現已退至吉水一線……”
大胡子萬戶寶音還沒等張珪念完,就大聲嚷嚷道:“愚蠢的南蠻子,難道他們認為三個師就能消滅塔出麾下兩個精銳萬人隊嗎?三比二的實力,就想一口吞下兩個萬人隊,他們胃口太大,隻怕會撐住!”
以智謀著稱的老將阿剌罕點了點頭:“遼東戰事說明,漢軍一個師的戰鬥力,也就略略強於一個精銳蒙古萬人隊,加上南方山區地形不利騎兵衝擊,江西敵我戰力對比也沒到二比一,塔出右丞是多年征戰久經沙場的宿將,反賊想在他手中討了好去,卻是難也!”
是啊,一點也沒錯,三個師對兩個蒙古萬人隊,想一口吞下太也勉強,塔出絕非泛泛之輩,如果說他奇謀不足,但用兵穩健還勝過李恒、張弘範,漢軍想在伯顏丞相大軍抵達之前吃掉塔出部,這可能嗎?
張珪還在繼續念著戰報:“下官所部浴血奮戰,雖先後丟失瑞金、雩都、贛州、興國,兵員損失尚不到三千,而漢軍分兵攻城掠地,已現師老兵疲之態。若死守不戰,是為貽誤戰機,下官恐丞相之來,江西鄱陽湖之南無立錐之地也,故擬於吉州一線作適當反擊。漢人兵法雲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今日之漢軍,即強弩之末也,必敗於我手!”
“好啊!”滿臉虯須、肌肉筋節的寶音又第一個鼓掌叫好:“塔出不愧我蒙古人的南征英雄,聽說鄱陽湖的蓮藕、鯉魚好吃,上次滅宋俺沒福氣跟著丞相到南方嚐嚐,若是塔出能守住南昌,倒是方便咱們吃魚!”
伯顏摸著花白的胡須,莞爾一笑,守住南昌,守住鄱陽湖,倒不是為了吃蓮藕吃魚,那裏有著重要的戰略意義。
大軍糧食輜重從運河上漕運到南方,鐵騎軍兵則沿兩岸攢簇而行,徐州入黃河,到清江浦之後又入運河,從高郵、揚州一路到瓜洲進長江,然後或東下兩浙,或西進江西,都依賴長江航運。
若是漢軍占了鄱陽湖,則長江已有其半,溯江而上取長沙,再以四川軍出夔門,兩路合計之下,呂師夔、阿裏海牙敗軍之將,如何抵擋?且漢軍水師十分厲害,若是讓他們在鄱陽湖區造出炮船,隻怕長江一線都將被反賊占據,長江、鄱陽湖、洞庭湖、錢塘江……各大江河湖海皆可任炮船通航,朝廷兵馬將視南方各處河道為畏途!
如今漢軍已打到了吉州,若不在那裏適度反擊一下,他們順贛江而下取南昌,就再無阻截了,塔出的計劃,確實很有些道理。
“不對,啟稟丞相,漢軍自成軍以來,屢陷我北朝名將,如張弘範、李恒、汪良臣、唆都輩,皆不遜於塔出,所謂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此盡人皆知也,漢軍如何自汀州出兵以來,克瑞金興國等十餘城,卻不休兵整軍再接再厲,而是像蠻牛一樣死命往前頂?”老將阿剌罕提出了質疑。
自有漢軍以來,雖說沒有什麼千裏奔襲、雪夜入蔡州之類的用兵如神的典範,但他們總會恰到好處的利用船運、火器、堡壘等等技術優勢。閩西之戰,漢軍用軍艦封鎖了唆都退回泉州的後路;崖山之戰,漢軍以水師擊敗張弘範;廣南之戰,漢軍以海船運兵,使陸上跑馬的李恒疲於奔命;遼東初戰,定遠堡的棱堡結構,給進攻的蒙古將軍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