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了阿老瓦丁的指揮,元軍炮兵經曆了短暫的混亂,不過他們很快恢複了組織,炮擊的頻率非但沒有降低,反而有所提高。
所有炮手軍官兵都明白,往後退,伯顏丞相中軍親衛的彎刀將毫不留情的斬下自己的頭顱,正前方,漢軍炮兵的開花彈正不停砸向自己的頭頂,惟有拚死一戰,在被漢軍開花彈炸上天之前先把對麵的漢軍陣地轟翻,才會有唯一的生路。
忽必烈下了血本,阿老瓦丁攜來的鑄銅火炮足有三百門之多,由十個千人隊十座陣地上使用,漢軍陣地除了背靠長江的一麵,其他各麵都有元軍炮兵陣地,盡管漢軍使用定裝藥包,士卒也訓練有素,發射頻率明顯高於元軍,開花彈的威力更是遠勝實心鐵球彈,可一時半會沒辦法消滅如此之多、且陣地分散配置的元軍火炮。
元炮手萬戶府的部隊,在阿老瓦丁死後,像一群炸了窩的馬蜂,瘋狂的向漢軍陣地沒頭沒腦的發射炮彈,他們飛快的裝彈、發射,甚至不作基本的瞄準,隻要炮彈落到對麵陣地上就行,漢軍的傷亡開始急劇增加。
圓弧形外圍陣地的最前沿,攻堅英雄連的那片新月形陣地上,早已碧血橫飛死傷枕藉。連長李世貴親眼見到一發彈道低伸的實心彈落到前方硬質地麵上,然後向斜上方躍起,黑色的陰影朝著自己的陣地猛撲而來,速度快的驚人,隻在人的視野中留下一道若有若無的殘影,然後陣地上就炸開一篷血雨——漢軍士兵配備的鍛壓共析鋼盔甲,可以抵擋鋒利的大馬士革彎刀,可以防禦頑羊角弓射出的鐵葉三棱箭,但世間任何盔甲都無法抵擋以四百米每秒速度飛射,攜帶著十四萬焦耳動能的炮彈。
一位不幸的士兵正好擋在了炮彈飛行的軌跡上,堅固的板式盔甲在巨大的動能前不堪一擊,瞬間完成了變形、破碎的全過程,旋轉著的炮彈撞擊、摩擦著血肉,並將碎肉和濃稠的血四處拋灑……
“三斤炮,咱們連的三斤炮啞巴了?”李世貴眼睛通紅,聲嘶力竭的吼道:“別打韃子騎兵了,兄弟們排槍侍候好,炮兵給我把韃子銅炮敲了,快——!”
炮兵班長也急了眼,“連長,韃子銅炮離咱們六百米,霰彈打不過去,實心彈和開花彈用處不大啊!”
霰彈最大射程隻有四百米,對六百米外的敵人沒用;以排槍作彈幕射擊的漢軍步兵陣型密集,容易被實心彈擊中,但元兵炮位則非常分散,用實心彈很難打中;不同於六斤炮內裝三斤火藥威力巨大的開花彈,三斤炮的開花炮彈實際上就是手榴彈,威力太小不適合遠程炮戰。
三斤炮作為連級裝備,本就是步兵輔助武器,師團所屬的六斤炮才是遠程攻堅、炮戰對抗的大口徑火器,此時漢軍各師屬炮兵營、團屬炮兵連的六斤炮,正以連綿不斷的集火射擊將一個又一個元軍炮兵陣地淹沒在火海之中,但敵人的火炮實在很多,短時間內尚無法完全肅清。
曾幾何時,漢軍炮兵打得北元各處軍兵魂飛魄散,現在居然也有元軍炮兵施展威風的場麵,張珪興奮的道:“隻要炮手萬戶府的炮兵再打半個時辰,咱們就能讓左翼四個萬人隊撤下來,讓右翼四萬人隊展開鑿穿陣型了!”
伯顏丞相微笑著看了看這位得意門生,還是少年氣盛,有些兒沉不住氣啊!
張珪父親張弘範雖為大汗忽必烈下令飲鴆自盡,但張家北方世侯家學淵源,皆從紫金山儒門天下一家之學說,信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張珪並不以大汗賜死父親為仇——何況大汗下達命令之後立刻後悔,隻不過沒有來得及追回詔命,而且之後他一再表示了懊悔,並且多次賞賜張家以示榮寵,作為補償,張珪不但繼承了父親世襲萬戶的職位,還由世交伯顏收錄門牆,前途一片光明。
所以這個軍門世侯出身的年輕人,對大元朝並無半點怨憤,他把父親的死,全算在了漢國、算在了楚風頭上:若不是鼓鳴山之戰終結了父親張弘範金刀九拔都的不敗之名,焉有大汗一怒之下發出了那道令大元朝痛失長城的詔命?
張珪無時無刻不在想著怎麼擊敗漢軍,他要洗清父親被漢軍擊敗的恥辱,重新奪回張家戰無不勝的榮譽!方才所言“讓右翼四萬人隊展開鑿穿陣型”,雖未明言,但躍躍欲試之態,分明是毛遂自薦,要做指揮突擊的大將。
伯顏對這位得意弟子的想法,自然是一清二楚的,他看著遠處把炮彈射向漢軍陣地同時自己也漸漸淹沒在火海之中的炮手們,長歎道:“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啊!這樣的仗,大元朝可打不起幾場了……”
張珪心頭猛的一震,被戰場氣氛感染有所迷失的心境頓時恢複清明,遠處炮手軍損失慘烈,色目萬戶阿老瓦丁的大旗所在處,已被炸成了一片火海,想必這位攻破襄樊、潭州諸城的功臣,已不在人世了吧?
郭守敬叛逃、亦思馬因早死、阿老瓦丁也送了性命,大元朝的炮兵指揮官,已經一個也不剩了,將來誰來指揮炮戰、訓練炮手、鑄造火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