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揚大地,本是華夏文明開拓已久的農耕地區,上承河洛中原腹心,下繼江南天下糧倉,自古以來向稱繁盛,淮左名都、竹西佳處,三十六座管弦樓、七十二條花柳巷,“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便是天上人間。
可自從百餘年前金兵南侵,這座淮左名都在大詩人薑夔筆下就成了“自胡馬窺江去後,廢池喬木,猶厭言兵。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的淒涼景象,其後好不容易漸漸聚集人煙、商旅往來,到伯顏南征滅宋之戰,又在此和誓死不降的李庭芝連番大戰,蒙元鐵蹄踐踏淮揚大地,血腥屠殺使人煙輻輳的淮揚一帶變成了赤地千裏,居住著百姓的村莊集鎮變成了累累荒丘座座孤墳,阡陌縱橫的農田則成片荒蕪,野草叢生,狐狸豺狼出沒其間,真個滿目瘡痍。
現在,這裏又從淒清荒蕪變得人聲鼎沸,隻不過來來往往的不是手持鋤犁辛勤勞作的農夫,而是跨駿馬、挽強弓的異族武士,他們高聲歡笑,在昔日的農田中縱馬馳騁,臉上帶著征服者的高傲表情,向田間地頭的農夫們肆無忌憚的炫耀著武力——張珪的蒙古、契丹、黨項、女真、回鶻各族三十萬大軍齊聚於此,二十萬探馬赤軍、十萬拱衛京畿的蒙古精銳,還有破天荒的一萬五千怯薛武士,在揚州、真州、泰州一線連營百裏,簡直是兵山人海,大有投鞭斷流之勢。
“滅了南蠻子,咱們就是蒙古人了!”女真人蒲察合安用小塊礫石仔細打磨著狼牙棒上的尖釘,這種沉重的武器,曾經是南蠻子的夢魘,蒲察合安還記得那首令女真武士意氣飛揚的南朝民歌:“他有金兀術,咱有韓侂胄,他有狼牙棒,咱有天靈蓋”——麵對大金武士騎馬衝刺挾萬鈞之力狠狠砸下的狼牙棒,走投無路的漢人百姓隻能用自己的天靈蓋來抵擋!
不管是完顏兀術“搜山檢海捉趙構”,還是海陵王“提兵百萬西湖上,立馬吳山第一峰”,大金帝國昔日的赫赫兵威總是令蒲察合安陶醉,他常常想:如果在那時候,自己不弄個猛安勃極烈(千戶),也得做個謀克勃極烈(百戶)吧?
契丹人蕭達狸翻身下馬,把自己的百煉點鋼槍靠到大樹樁子上,看看女真武士把狼牙棒上的鋼釘磨得根根雪亮,不由好奇道:“蒲察合安兄弟,借你的狼牙棒給俺瞧瞧!”
蒲察合安咧開大嘴和善的笑了笑,毫不猶豫的把隨身兵器遞給了蕭達狸,後者用大拇指試著尖釘的鋒利程度,不時發出嘖嘖的讚歎。
若是百餘年前,女真和契丹是不共戴天、至死方休的死敵,契丹人的遼朝,便是被女真人的金朝所滅,兩族血海深仇甚至到了成吉思汗的年代都還沒有化解,契丹人耶律楚才投入成吉思汗帳下成為蒙古帝國的丞相,據傳就是為了滅亡金朝,報當年女真人覆滅大遼的世仇。
可現在不同了,大元皇帝發下詔令,隻要在戰場上立功受獎,憑斬首記功就能從“南人”升作“漢人”,“漢人”升作“色目人”,直到成為“蒙古人”,帶著做大元朝第一等人的希冀,帶著到富庶江南燒殺**的渴望,各族武士徹底拋下昔日的仇怨,團結到大元朝的蘇錄定戰旗之下,至死方休的仇敵竟然變成了並肩作戰的夥伴。
將狼牙棒拿在手中揮舞兩下,蕭達狸悻悻的將它遞回蒲察合安手中,“這兵器果然勢大力沉,馬上揮擊勢不可擋!怪不得咱們當年以‘镔鐵’為號的大遼,打不過你們以黃金為號的大金。”
“蕭兄弟、蒲察兄弟,不管大金還是大遼、回鶻,或者我們祖先建立的大夏,現在都成為了蒙古大汗的子民,而且以諸位的武勇,必定能在征漢之戰中立下功勳,論功遞升,將來大家自然都成了蒙古人!”
蕭達狸和蒲察合安同時回頭,無聲無息來到兩位武士身後的,是一位黨項鷂子中的佼佼者細封步瀨,整個百人隊中,也唯有這位身手輕捷如猿猴的黨項鷂子,能不驚動各有一番絕招的武士們,悄悄潛到他們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