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押立郊外的莽莽草原上,無數的武士隳突而來、叫囂而去,各色旌旗翻卷,如暮雲如朝霞,羅圈甲、翎根甲、連環鎖子甲閃耀著成片的烏光,好似黑雲滾滾翻騰,鐵蹄聲如雷、鋼刀光勝雪。
這是中亞霸主海都的軍隊,西起蔥嶺之巔東到黑海之濱從無對手,他們的主人海都為了蒙古大汗寶座,驅策這支軍隊與北元血統最純正戰力也最強悍的蒙古武士,年年在杭愛山征戰不休,打了個勢均力敵,雖然在前年那場決定人類曆史走向的漢元之戰中敗下陣來,畢竟殺伐征戰的老底子還在,那股凶殘嗜血的凶性還在,仍舊是天下間一等一的雄師勁旅。
中亞的吟遊詩人,曾經如此描述這支給無數民族帶來毀滅的恐怖大軍:“他們揮動戰刀,好像萬道閃電劃破長空;他們射出羽箭,猶如吞噬一切的暴風雪”!
塞爾柱突厥的老牧人盧姆凱斯,遠遠看著海都大王操演他的無敵大軍,幹癟的嘴唇蠕蠕而動,輕聲祈禱著:“至高至大的安拉啊,您要毀滅可憐的南蠻子,完全可以從天空降下滅世的火雨,何必動用這支魔鬼般的軍隊?”
中亞成百上千的民族,心底深處還留著關於世界征服者的諸多記憶,無敵的雄師、血腥的殺戮、神出鬼沒的戰術、千裏奇襲的雷霆一擊……無論自比天中紅日的太陽汗,還是空前強大的花拉子模,在世界征服者的鐵蹄之下都化為了白骨塵沙,那些弱小的漢人,又怎麼可能是他們的對手呢?
老牧人盧姆凱斯想到海押立城中接觸過的漢商,就覺得大漢的崛起簡直是一個笑話,因為那些隨著駝隊遠道而來的漢商,待人從來都是和和氣氣,他們的保鏢也從來不在沙漠戈壁荒無人煙處幹其他各族商隊最喜歡幹的“劫富濟貧”的勾當,真是怯懦到家了呀!
在整個西域和中亞,牧人、商人和強盜,是可以互相轉換的,盧姆凱斯年輕時也沒少幹刀頭舔血的勾當,在中亞各族看來,這恰恰是武勇和智慧的體現,而漢人從來不幹這些,他們總是勤勤懇懇、老老實實的做生意,所以在中亞各族看來,漢人簡直是懦弱和愚蠢的代名詞。
“哼,我要是年輕三十歲,也去投汗王的大軍,運氣好搏個千戶百戶,運氣差也賺個盆滿缽滿!”盧姆凱斯很有些遺憾的甩著牧羊長鞭,遠遠看著金頂穹廬大車上威嚴無比、恍如天神的中亞霸主海都,眼睛裏帶著三分羨慕、七分嫉妒,十二分的熱切。
正如盧姆凱斯所揣測,此時此刻的海都非常高興,那位囂張到極點、也一直把他死死壓了一頭的偽汗忽必烈,已經成了可憐的喪家之犬,帶著二十來萬部民和區區三五萬控弦之士,從西蒙古一路奔逃,借道他的地盤邊緣跑去了伊兒汗國。
忽必烈自然倒了黴,伊兒汗阿魯渾也好不到哪兒去,這位遠房堂兄弟雖然憑借鐵騎強弓收複了三分之二個呼羅珊波斯,可都是內陸比較貧瘠的地區,沿海富庶的阿巴丹等城市,還在大漢海運的支持下負隅頑抗,雙方打得筋疲力盡,誰也奈何不了誰。
金帳汗國嘛,固然受到的削弱比較少,不過所有蒙古人都知道,金帳汗國的開國汗王術赤,乃是孛兒帖被擄走之後懷下的敵人的骨血,成吉思汗可以不計較,黃金家族的叔伯兄弟們還記得清清楚楚呢,忙哥帖木兒要問鼎大汗寶座嘛,就一定會被群起而攻之了。
這樣算下來,蒙古大汗的寶座,竟然是非海都莫屬!
宰相納爾設看了看誌得意滿的海都,用探詢的口氣道:“啟稟大汗,咱們的八萬大軍已經整訓完畢,糧草也已齊備……”
海押立、玉龍傑赤、撒馬爾幹各萬人隊的統領,世襲上萬戶阿拉坦上前兩步,自告奮勇的道:“咱們這次一定要拿下哈喇和林,兵進玉門關,取了南蠻子的江山。忽必烈丟了祖宗打下的江山,汗王再取了回來,到時候我看天下還有誰好意思和您爭奪蒙古大汗的寶座!”
阿拉坦是蒙古語“黃金”的意思,這位黃金將軍的話,聽到納爾設耳朵裏卻有些有些好笑。
阿拉坦隨海都兵進關陝,二十萬大軍在涇水河畔大敗虧輸,狼狽奔逃而回,這位死心眼的將軍一直認為漢軍的勝利完全是他們狡猾的火焚涇河之計,所以一直不服氣,叫囂著要給南蠻子一個狠狠的教訓。
可身邊這位汗王嘛,納爾設善於察言觀色的目光,捕捉到了海都嘴角那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不,忠臣勇敢的阿拉坦,我們的軍隊並不是用來和漢軍交鋒的,既沒有必要,也……”海都猶豫了片刻,還是決定對屬下實話實說:“也沒有那樣的實力。”
阿拉坦頓時急得臉紅脖子粗,正待分辨,海都又搖了搖手,長歎道:“我知道你的武勇,可不要忘了,伯顏、阿剌罕、張弘範、阿術、塔出,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都是智勇雙全的名將、百戰百勝的統帥嗬!”
阿拉坦緊緊的抿著嘴唇,他決心用行動來證明,自己絕不比那些聲威赫赫的前輩們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