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賽因被自己的兩隻胳膊掐住脖子的時候,相距數十丈的左路大帳之外,黃沙地麵上隆起了一堆饅頭形狀、臉盆大小的小沙丘。
月影朦朧,那小沙丘竟悄無聲息的繞著大帳移動,所經之處留下道凹陷的沙痕,宛如蝮蛇爬過的蹤跡。
繞大帳一周之後,沙丘靜悄悄的來到了幔帳底下,從幔帳與地麵之間的縫隙,緩緩的、緩緩的滑入了帳中,如果有人看到這一幕,他一定會驚訝這沙丘竟像有自主的意識,那小心翼翼的樣子比第一次撫摸心上人嫵媚臉蛋的弱冠少年,動作還要輕柔得多。
帳外黃沙萬裏新月如鉤,一派大漠之夜的肅殺淒冷,帳中卻是燭影搖紅,旖旎溫馨到了極處:
正中一張退光漆的小方桌,桌上瑪瑙盤盛著一騎紅塵妃子笑的荔枝,乃是玲瓏剔透的水晶雕琢;旁邊欲飲琵琶馬上催的美酒,原是配著夜光杯;桌後泥金雀屏上畫著美人卷珠簾,池塘邊兩個黃鸝鳴翠柳;桌旁赤金鑲琉璃八寶的小香爐,一縷縷青煙嫋嫋,正應著瑞獸香雲輕嫋,華堂繡幕低垂。
雀屏之後低低的胡床,淺淺的紗幕,青絲如雲、肌膚勝雪的美人兒半倚暖枕,正將一雙玉足浸在紫銅盆中洗滌,半遮半掩間玉足上淡淡的血脈隱約可見,十隻俏皮的腳指頭瑩白豐潤,指甲塗著鮮豔的蔻丹,更襯得肌膚嬌嫩如玉。
“啦啦啦啦~~”雪瑤哼著歡快的歌兒,一雙玉足輕輕踢打著水麵,氤氳的水汽中,濺起了點點瓊漿碎玉……
那潛入帳篷的小沙丘躲在雀屏之後,此時已開始微微顫抖,一粒粒沙礫從頂端翻滾著落下,情景著實詭異莫名。
達烏德就用得意的土遁秘術躲在沙丘底下,他非常滿意侯賽因的分配,因為相對於碧眼褐發的波斯美女,他更青睞東方風韻的美女,因為這讓他想到了家鄉。
達烏德,他還有一個名字叫佐佐木影禎,沒錯,他是一名日本浪人。
東瀛三島上百大名的常年混戰,今天你平氏做了太政大臣,明天我源氏就是征夷大將軍,去年你北條家奉旨入京,今年我足利氏就要武力上洛……在鬥爭中失敗的武士,要麼一把肋差切了肚皮,要麼就乘船遠渡中原。
大宋海貿極其發達,泉州、杭州、廣州等處,每日千帆競渡百舟爭流,東瀛的小舢板、高麗的短艄船、天竺的長龍船、大食的漿帆並用船熙熙攘攘,佐佐木影禎當年從日本逃出,船進泉州港的時候被市舶司查了出來不放他入境,沒奈何隻好賣命給了一名大食商人,這才陰錯陽差的到了阿拉伯,取了個本地名字叫做達烏德。
佐佐木影禎用竹管偷窺著雪瑤的容顏,身子已酥了半邊,很久很久以前,他曾看見過一幅工筆畫,畫著靜禦前這位日本人心目中的女神,從那以後他就認為靜禦前是天下第一的美人,可現在他改變了主意。
這位身材修長、體態妖嬈的中國美女,和那些蘿卜腿大餅臉眯縫眼的和族女子相比,就像鳳凰和烏鴉的區別啊!
從前,佐佐木影禎對中原女子是想都不敢想的:隻有和族女子乘船來中土,招引俊男上船做一夕之歡,暗結珠胎之後歡天喜地的回國,認為得到了更優秀的後代,這種行為稱為“度種”——就連和族女子都對本族男性低看一眼,佐佐木們還有希望娶到中華女子?
所以現在他簡直是激動萬分呐,趕緊掏出一隻蒙汗藥管湊在唇邊,就待將藥粉吹出。他盤算好了,不但要拿下這名天仙也似的美人兒,還要用土遁術將她擄回,讓她低眉順眼的服侍自己……
佐佐木影禎一邊做著美夢,一邊就要將蒙汗藥吹出,不料此時床上美人兒笑眯眯的看了看土堆,嬌聲道:“是哪位不請自來?古有梁上君子,今天訪客卻鑽在土裏,可不自認了鼠輩的聲名?”
佐佐木影禎駭得一身冷汗就下來了,既然行藏已被識破,他也不必遮遮掩掩,從沙堆底下一躍而出,左手心裏扣好數支手裏劍(忍者所用飛鏢),右手將忍刀緊握,張口便是生硬的漢語:“你的不準動,不準喊,否則我的殺你!”
雪瑤瞪大了眼睛,柔媚的眼中蓄滿了淚水,似要被嚇得哭起來,又緊緊的咬住嘴唇不敢出聲,小模樣兒楚楚可憐。
佐佐木影禎登時欲念大熾,淫笑道:“花姑娘,我憐香惜玉的幹活,你的不要哭。”言罷就要上前捉拿。
雪瑤忽然嫣然一笑,偏著頭俏生生的道:“五短身材、小短羅圈腿,賊眉鼠眼,兩隻大腳趾頭外翻——這是常年穿木屐留下的痕跡,再加上一口臭烘烘的鬼話,看來是倭國人了。對吧,老鼠先生?”
佐佐木影禎聞言一怔,突然被道破行藏他還是有些吃驚,更讓他吃驚的是這女子的態度,在他看來柔弱女子到了現在的地步,不嚇昏了過去,也得放聲大哭,怎麼可能若無其事的談笑呢?
踏出的右腳收了回去,本能的將忍刀橫在胸前戒備,像貓兒捕鼠那樣弓起了身子,做好進退萬全的準備。
“難道你沒有發現帳中這獸香的古怪?”雪瑤一臉古靈精怪,睜著水汪汪的眼睛盯著對方,十足十的好奇寶寶。
佐佐木影禎聞言登時警覺,斜斜的瞥了一眼,隻見方才那赤金鑲琉璃八寶的香爐之中,冒出的嫋嫋輕煙形如一柱擎天,凝聚而不散,色呈詭異的淡藍,隱隱又有幾分紫色混雜,暗香襲來,中人欲醉。
心髒突的一跳,佐佐木影禎乍著嗓子,凶神惡煞的道:“這香煙裏,可有古怪?”
雪瑤笑得很溫柔很迷人:“沒什麼,我這香裏也就添了六樣藥材,所以喚作六合還魂香。”
佐佐木影禎的瞳孔猛的一收,左手將手裏劍扣了一扣,右手忍刀一橫:“加了哪六樣藥材?”
雪瑤扳著白生生有如春蔥的手指細細數來:“曼陀羅、阿芙蓉、孔雀膽、鶴頂紅,嗯,還有兩樣什麼呢,讓我想想……”
佐佐木影禎知道自己上當,已是五內俱焚,眼睛裏都暴起了血絲,雪瑤才大夢初醒似的想起來了:“哦,最後兩樣是穿心散、腐骨丹。”
天呐!佐佐木影禎嚇得三魂丟了倆,七魄隻剩下一,曼陀羅、阿芙蓉、孔雀膽、鶴頂紅、穿心散、腐骨丹,光聽名字就知道是叫人銷魂蝕骨的劇毒之物,六種合在一處,聞到了還有命在?
雪瑤將雙足從熱水裏提出,悠然自得的用絲巾擦拭,這一幕她不會在楚風之外的任何男人麵前做出,不過,死人例外。
佐佐木影禎虎吼一聲,就要合身撲上,他拚著魚死網破,至少也得拉這名夢寐以求的絕色美女一塊下地獄。
“你一定很想知道為什麼我不會有事吧,”雪瑤抬起頭。
佐佐木影禎頓時停下了腳步,如果他是一名不在乎自己生命的武士,那麼早在效忠的大名失敗後就剖腹自殺了,恰恰因為愛惜生命他才會飄洋過海做了浪人,所以有一絲一毫的希望,他也不願意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