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他原形敗露,師尊逐他出宗門,立誓與他永不相見,他早準備好麵對沈搖光充滿失望和仇恨的雙眼。他承認自己犯錯,也願意承受後果,隻要不再將他師尊放回那個欺他害他怨妒他、時刻要取他性命的世界。

但是,沈搖光醒來,卻什麼都不記得,就像過去的一切都尚未發生一般。

甚至就這麼坦然地問他,兩人之間是否有仇怨,是否有誤會,他是否做錯了事。

陌生,冷淡,禮貌,戒備。那些刻骨的愛與恨,全都隨之

消失不見了。

隻剩商驁還記得。

這讓他怎麼說得出口呢,又怎麼用言語把那些過往和情感,描述給這個什麼都不記得了的人呢?

這風雪是有些冷,凍得商驁又開始發抖。

鄞都的宮殿遍布整座九天山脈,商驁所居的有崖殿則在九天山巔的最頂端。

雪下了一整日,覆蓋了長長的黑玉蟠龍階梯,直將整座鄞都深沉的墨色,都覆上了一層粉飾太平的白。

無盡的蒼白綿延千裏,似乎隻剩下了一種顏色。

天地之間,隻剩下黑衣黑發的商驁,像是恰被上神遺落下的,唯一未被渡化的苦厄。

第5章

偌大的寢殿裏,隻剩下了沈搖光一個人。

修道之人除五感之外,通常靠真氣探知四周,修為高深者,可瞬息間感知到方圓數裏的活物。但如今他修為盡失,再感覺不到任何氣息,隻覺空蕩蕩一片,讓他很不習慣。

沈搖光獨自在床榻上休息了片刻,漸漸感覺身上有了些力氣,才緩緩下床,走到了離他最近的窗邊。

窗外一片白茫茫的霧與雪,依稀可見他在一座極高的山頂上。白雪覆蓋下的寬闊階梯一路通往山下,漸漸與其他低處的山峰一同消失在雲霧之中。

窗外的廊下,靜靜站著穿著盔甲的士兵。這座宮殿極其寬廣,守備又很森嚴,光沈搖光的視線範圍內,便可見有數百個兵士。

沈搖光隻能看見他們落滿積雪的背影,連呼吸都感覺不到,不似活物,倒像是立在雪地裏的盔甲。

肅穆莊嚴,了無生息,是沈搖光在修真界從未見過的景象。

沈搖光清楚,這裏便是他的囚籠。

作為一個一覺醒來、便成了被他人關押囚禁起來的仇人,他的下場隻會比死更加痛苦。隻是不知,商驁如今是想慢慢地一點點折磨他,還是正在猶豫該給他個怎樣的死法。

就在這時,遠處有個黑點在動,似乎在向他的方向走來。

他看見了一個人,也身著與士兵類似的銅色重甲,一路拾階而上,漸漸走近。

他的臉色好像有點白,但走得很快。行到宮殿門口時,那些死物一般一動不動的守衛,居然整齊地轉過身,朝著那人下跪行禮。

悄然無聲,整齊的動作裏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僵硬,在漫天大雪中,隻有盔甲撞擊的聲響隱隱傳來。

沈搖光轉頭看向門口,下一刻,門被推開,寒風夾雜著碎雪,立刻吹到了厚重的地毯上。

沈搖光看清了那人的臉。

是個高大的男人,單手提著個銅盒,盔上的紅纓早已腐朽,在風中緩緩飄蕩。他銅盔之下的臉蒼白極了,沒有一絲血色,卻橫亙著一條駭人的、幾乎將他半幅頭顱都要切開的新鮮刀疤。

他的瞳仁漆黑一片,竟沒有一絲眼白,木然地盯著沈搖光。

這又是什麼人!沈搖光一驚。

那男人眼珠動了動,似乎看出沈搖光的驚訝。他抬手掩上殿門,繼而朝著沈搖光單膝跪下,俯身行了個同殿外兵士一模一樣的禮。

“屬下衛橫戈參見仙尊。形容難看了些,還請仙尊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