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榕坐在她身旁,黑色束衣貼著胸膛,在方才的拉扯間露出一片勁瘦的肌理,他低頭整肅,取落發冠,墨發披著肩。

剛打理好,又被濺了一水,李榕淡而黑的眼眸掃過去,林沁咯咯偷笑。

他無奈,她就是想著最後一下由她來潑,這場水仗算她贏。

李榕低頭,徐徐也笑了,真是拿她沒辦法,這麼好強的。

天上的雨停了,碧玉澄澈,兩人安靜的坐了一會兒,水慢慢退下,李榕拉林沁起身,突的聽到轟隆巨響,半道巷子被震得輕微晃動,不遠的半空似是升起一層薄薄的塵霧。

林沁眯眼辨別了一下方位,在小西街,歐陽無忌住在小西街上。

她提起濕沉的氈靴,一路飛奔過去。

視線在跑動中上下輕晃,林沁喘熄著,看著小西街倒落的夯土牆,層巒的堆疊成丘,歐陽無忌痛苦的倒在水漬未幹的泥地上,褲腿在最底下,紮進一片鋒利的瓦片,鮮血淋漓。

悉心嗬護的花盆砸了個稀巴爛,絢麗的花朵落進肮髒的沉泥中,失去生機。

林沁倒抽一口涼氣,半跪在歐陽無忌身前,手刨開成丘的夯土,大聲呼喚夥伴。

孛日帖赤那一幫人尋著聲來,看到了,紛紛擼起袖子,一起幫忙,扒除壓住歐陽無忌的夯土和瓦礫碎片。

李榕褪去半裳,擰幹水漬,在歐陽無忌大腿根處紮緊,抬頭說了句:“您忍一下。”

李榕飛快拔除那片瓦片。

歐陽無忌麵色慘白,鬢角青筋鼓起,生生咬緊牙關忍住了。

李榕打橫抱起歐陽無忌,放在正房床榻上,尋了剪子沿著傷口剪開,差林沁接水燒滾,在木櫃裏拿了幹爽的布巾拭淨汙濁殘餘的傷口……

一番忙活後,林沁站在正房門外,伸出半個腦袋窺視,她身後,一對衣裳濕透的少年疊羅漢似的擠在一塊兒探眼,嘀咕的議論道:“他沒事兒吧?”

突遭此變故,年逾古稀的歐陽無忌幾乎是筋疲力盡,卻仍是請李榕扶起他,倚靠著後頭斑駁的牆:“方才多謝諸位出手相助。”

說完,他目光落在一人上:“林沁,你進來,我有話同你說。”

林沁把正房的木門合上,午後的秋光堵在外頭,屋內昏暗,隻有她和歐陽無忌,連李榕都出去了。

歐陽無忌徐徐喝了杯熱茶,抬眼直視著她,才開口說:“林沁,天下無不散的宴席,我過不了多久就要離開羅加城,回大同安養晚年。”

林沁思緒一時恍惚,怔在原地,一切是如此措手不及,周遭的感知褪去,唯有耳朵裏的聲音格外清晰。

“這座羅加城,我已呆了十餘載,縱使它並沒有發展成我心中期許的模樣,有種種不足,也日漸頹敗荒落,我心中對它仍保留著最初的一片愛意。要離開的念頭非今日所起,而是從我逐漸察覺到年老讓我的身體越來越困頓難熬開始,我實在是等不到羅加城發展起來了......

我終歸是要找一個繁華之地安定下來,至少不用每月等鏢隊運送糧草,病了傷了有郎中和醫館可循。

說要走,心中其實也是不舍,一直拖延,恰好今年你突然願意讀書了,我想著多教你識幾個字,等你學多點知識再離開,可如今我的身子遭不住了,得回大同療傷,養得好了,沒落下病根,我還能多活幾年呢。

先生隻是個俗人。該走了。”

林沁從未想過歐陽無忌會離開,她曾被托婭命令著來找他上課,因此不喜歡他,做過許多調皮搗蛋的事,歐陽無忌從未惱火,沒對她說過重話,隻要她來,他便教授,她習以為常,以為他會一直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