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廂,花揚牽著顧荇之的袖子,睡眼惺忪地往自己寢屋走。
顧荇之也不反抗,任由她拽著,隻待她收拾好一切,蹬掉繡鞋爬上床榻時,才抽手要為她放下床帳。
然而玉鉤還沒來得及取下,顧荇之便覺得腰間一緊,低頭一看,見自己的袍裾又到了小姑娘手裏。
眼前的人依舊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淺眸濕漉漉地望著他,不發一語,指尖卻微微顫著,像被夜風吹動的嫩葉。
深夜靜謐、孤燈昏暗,顧荇之一愣,登時明白了她的意思。
這是不放他走呢。
一向處事泰然、頗有主見的顧侍郎倏地一晃,手裏的玉鉤脫落,磕到床架上發出悶悶的響動。床榻之旁兩人無聲對望,氣氛一時說不出的旖旎。
顧荇之心跳有些亂,移開目光道:“今夜我會安排家仆在你屋外守夜,不必擔心。”
拽著他袍裾的那隻手頓了頓,隨即扯得更緊了些。
“……”小姑娘不聽勸,顧荇之卻生不出任何惱怒,依舊是好脾氣地解釋道:“我在這裏久留,不合適。”
然而麵前的人好似聽不懂他說話,那隻已然握到泛白的小手猛地扯動幾下,發脾氣似地命令他坐下。
顧荇之沒動,花揚拉著他不肯鬆手。
兩人就這樣僵持了片刻,直到耳邊傳來隱隱的啜泣。顧荇之登時一個頭兩個大。
對於總是弄哭女孩子這件事,文韜武略的顧侍郎實在是毫無辦法。以他不長也不短的二十六年人生過往來看,他唯一親近過的女性,大約隻有他母親,可那也僅是短短的九年時光。
思緒飄忽了一瞬,顧荇之沒有注意到,小姑娘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紅著眼從床上跪起,雙臂一張就環住了他的腰。
溫軟的觸覺透過衣料傳來,激得他猛然退後幾步。花揚被他帶的重心不穩,堪堪就要從床上撲下來,好在那把纖腰被他眼疾手快地撈住了。
“唔——”
懷裏的人發出一聲若有似無的鼻息,聽得人一顆心變成了軟紅的柿子。
一直都還能勉強穩住的心跳倏地不受控製了,顧荇之隻覺耳邊隆隆,仿佛有什麽東西要從裏麵掙出來。
“坐好。”
生硬卻溫柔的聲音,像在訓斥什麽不聽話的小動物。
花揚被他拎著雙臂放回榻上,紅著鼻眼撇著嘴,一副想哭又要強忍的模樣,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顧荇之空出手來揉了揉脹痛的額角,終是妥協到,“你睡吧,我在這兒陪你。”
*
打更的銅鑼聲幽幽晃晃,邈遠地傳來,將床榻邊的那盞孤燈吹得顫了顫。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雨,窸窸窣窣的聲音,像夜的低語。
花揚百無聊賴地翻了個身,暴躁卻又無奈地偷偷打量起麵前的男子。
沒想到自己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換來的“陪”,就真的隻是字麵意思上的陪,她睡在榻上,他坐在榻邊,兩人之間唯一的聯係,就是她手裏那塊從方才就一直拽到了現在的袖角……
從來都是誌在必得的“天下第一”隱約有些頹喪,暗暗把自己的套路都複盤了一遍,直到確定了不是她的問題之後,才將矛頭轉向這個坐在她床邊,低頭翻了半個時辰書的男子。
嗯,一定是他有問題。
可是……
思忖之間,她的目光落在他被燭火鑲嵌的側顏。
為了不擾她入眠,室內僅點了一盞孤燈,就放在他身後半人高的立櫃上。床帳也隻放了一層遮擋蚊蟲的白紗,並不避光,朦朦朧朧將他映出個影子來。
可就算是這樣,透過那些迷離的燭火,花揚也能看到他專注而沉靜的視線。他好像很是投入,微頷著首,任由光暈描摹他幾乎完美的輪廓。
從額頭到鼻子,再從嘴唇到下頜,而後長長的一筆劃過凸起的喉結,都像是從殘留著濕意的名家山水裏撕下來的一頁——那裏有山巒起伏、有明月清風……
花揚咽了咽口水。
她一直是個愛漂亮的人,倘若如此一個豐神俊朗的郎君真有什麽問題,她不僅任務可能擱淺,且也會由衷地為天下女子感到惋惜。
思及此,花揚暗暗咬牙,決定再拚一把試試。
“唔……”喉間發出一聲輕響,花揚做出悠悠轉醒的樣子,抓住顧荇之袖子的那隻手輕輕扯了扯。
低頭看書的人果然轉頭過來。
花揚揉眼睛,指了指寢屋後連著的淨房,然後放開他的袖子,起身撐了盞燈往裏麵行去。
立櫃後麵的軒窗沒有關,好在雨夜無月,透不進光來。那麽她要做的,僅僅是滅掉顧荇之身後的那盞燈就夠了。
盤算好了一切,花揚在淨房裏假意窸窣一陣,離開時隨手扯了擦手巾布的一角,然後用水浸濕,偷偷拽在了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