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日光寒芒閃爍,透過勤政殿祥雲紋茜紗窗,淌了一室的斑駁。
自上次徽帝在大朝會上病倒以來,這是他第一次親政。因顧及身體狀況,此番他隻是小範圍地召集了幾位朝中肱骨。
隨侍的小黃門領著幾位大臣入殿,顧荇之去的時候,人差不多都到齊了。因著陳相遇刺一案和數日前在秦淮河岸對花揚的那場圍殺,大理寺和刑部的人也都在場。
林淮景一見顧荇之,便做出親厚的模樣,對他結結實實地揖了一禮,關切道:“聽聞顧侍郎近日來為了刺客一事茶飯不思少見外客,林某原本甚是憂心。可如今見得大人容光煥發,想是因為卸了禦史監察一職,少有操勞了吧?”
林淮景這句話,問得並不是心血來潮。
之前主和派借由花揚一事,以他查案失職、泄露機密,導致線人被殺為由,向徽帝呈文彈劾,要求撤換查案人選。
他當然知道徽帝不願,如此提議也隻是用一個極端要求來施壓,迫使徽帝退而求其次,罷免了顧荇之兼任的禦史一職。
如此一來,主和派一直憂慮的中書令恐由顧荇之繼任一事,自然短期內不會再被提上議程。
本以為顧荇之至少會出言反擊,然他隻是淡然地牽了牽嘴角,事不關己地回了一揖,帶著恰到好處的禮貌和疏離。
林淮景對這無端被卸了力道的反應很是不滿,還欲再說些什麽,便聽屏風後傳來禦前大黃門的唱報。
群臣下跪,拜見徽帝。
徽帝的氣色看來已然好轉了些許,但一張臉依然病倦著,行路也隻能由太子和吳相攙扶。他行到禦案後坐下,示意眾人平身。
“今日召諸位愛卿議事,主要是為了北涼使臣一事。”
徽帝以拳抵唇咳了兩聲,複又道:“鴻臚寺卿報呈使臣將於兩日後抵達金陵,此後的安排是否一應俱妥?”
鴻臚寺卿聞言出列拜道:“陛下大可放心。”
徽帝點頭,目光掃向禮部尚書問到,“關於之前提議的春獵一事,愛卿準備得怎麽樣了?”
“回稟陛下,”禮部尚書將手上一份呈文奉上,“關於春獵的各項清單和細致安排都在這裏,還請陛下過目。”
大黃門取來呈文,呈給徽帝。
這次春獵不僅是南祁對北涼盡地主之誼,也是太子第一次參加到這樣盛大又嚴肅的朝務裏來。
徽帝自知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對於太子的培養和親政的渴望便愈發地明顯。
太子如今才及束發,心智尚幼,顧荇之猜,這也是為什麽徽帝會千方百計地想扶他上為,製衡吳汲的原因。
手指摩挲紙張的窸窣聲細碎,徽帝安靜地看著清單,大殿上一時空闊無聲。
顧荇之垂眸,目光落在麵前黃花梨木地板翕動的陽光上,看著那些光斑被風吹得微動搖晃。
麵前的景象安穩靜好,身在的處境卻是暗流湧動。
從接手陳相一案起,顧荇之其實是猶豫不決的。
他秉承顧氏之誌入了官場,一直以來堅守的都是自己的本心:不站隊、不結黨,不被任何黨派所容,甘願隻做徽帝的孤臣,為的就是不讓自己某一天,走到一個身不由己的境地。
可是他不想,不代表別人覺得他不會。
自古以來,身處高位者最忌舉棋不定。
既然時局如此、造化弄人。那麽,他也不介意循著那條或被逼迫、或被鋪就的路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