獄卒將花揚帶到審訊室後,便依言退了出去。
牢房裏安靜下來,頭頂上的油燈燒出絮絮黑煙,嗶剝地響著。昏暗中,周遭的一切都模糊下去,隻有那一間牢房的木欄裏流出晃動的光。
那個纖長的影借著火色,在地上撲下暗暗的一道。
顧荇之覺得心裏被什麽刺了一下,一時連呼吸都有些壓迫。
他忽然改變主意轉身欲走,慌忙間踢到獄卒的長凳,空闊的牢房驟然響起“叩”的一聲。
隨後,他便聽到身後傳來鐵鏈相擊的動靜,裏麵的人這時才有了動靜,腕子上的銬鎖撞到固定它的木架上,發出幾聲微動。
大牢裏燈影綽綽,靜謐異常,顧荇之聽到一聲輕而淺的歎息。然後那個有些陌生的聲音淡淡地問:“顧侍郎來了又走,是個什麽意思?”
語氣裏帶著笑,輕蔑而隨意,絲毫不見一星半點的波瀾。
心裏那簇被極力壓製的火星竄了起來,顧荇之隻覺一顆心被人狠狠地攫住,往下一拉。
是了,於她而言,從始至終他都不過隻是一個可利用的工具。
所以她才可以在秦淮河對峙的時候,毫不猶豫地刺他一刀。才可以在當下,像個局外人一樣地置身事外、公事公辦。
既然如此……
顧荇之的麵色沉下去,漆黑的眸子裏是火色也照不進的寒。
紫袍官服之下的手緩緩拽緊,他倏然轉身,於死牢的幽幽火色中看她,神色冷凝。
“那好,既然來了,本官有話要問你。”
溫潤的嗓音透著冰冷,像凜冬的霜,紮得人心肺生寒。
顧荇之冷著臉,大步邁進審訊室,撩袍往花揚正對麵的太師椅上坐了下去。
幾日不見,麵前的人似乎恢復了一點。原本蒼白的臉也有了些血色,依稀可見月前尚在顧府的模樣,隻是那雙被鐵鏈扣住的腕子卻依舊細的讓人心疼。
顧荇之無聲地蹙了蹙眉,將目光從她淤青的手腕上移開,半晌,才緩慢地開口道:“你知道我會來。”
說是問話,開口卻是陳述。
顧荇之垂著眸,清俊的麵龐隱在暗影裏,有一種說不出的落寞。
對麵的人並沒有急著回應,那條鐵鏈在木架上悠悠地晃了晃,顧荇之聽見她笑了一聲,然後簡單的“嗯”了一句。
篤定到自負。
頃刻間,仿佛有一把小刀順著這句“嗯”被塞進了他的嘴裏,一路順著食道向下,從喉頭到心口,都是火辣辣的痛意。
放在扶手上的手背青筋微凸,他努力擺出淡然而平靜的樣子,片刻又沉聲問到,“你去顧府,本是隻用探聽消息,既然如此,你又為何要……”
剩下的話斷在喉嚨裏,他沒有問完、也問不出口。他想問她為什麽要欺他騙他,在可以全身而退的時候,偏還要冒險一拚。
然而對麵的人先是怔了怔,繼而笑出聲來。
她像是聽了件極可樂的事情,聳動的肩將腕上的鐵鏈拉拽得簌簌作響。
“顧長淵……”花揚笑到喘氣,半晌才停下來,抬眸看他的時候,眼神依舊熠熠。
“你不會是喜歡上我了吧?”
她問,語氣尖銳而譏誚。
顧荇之被這一問問得怔住了,隻覺那些笑聲和話語都化作一把把利刃,分分寸寸地往他身上紮來。
天底下怎會有這般淡漠隨意、又理直氣壯的人!
這一切不過是因為她不在乎罷了。欺騙玩弄的時候不在乎,如今饒是命都被他拽在了手裏,她依然不在乎。
她能如此對他,不過僅僅是仗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