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扉開了又合,茶壺裏的水咕嘟嘟地沸著。
顧荇之垂眸瞧了瞧杯盞裏的碧水清茶,半晌才自言自語地道:“你我相識至今,有多久了?”
宋毓聞言一怔,唇角挑起一抹漫不經心的笑。他裝模作樣地掐指算,撇撇嘴道:“第一次見,是我三歲的時候。那時你偷跑來王府,說要跟我父王習武,嫌我頑劣,將我打了一頓。”
言及此,宋毓笑起來,好似落入了什麽久遠的回憶,“偏生我父王也覺得你根骨甚佳,是個習武的奇才,答應背著顧公私下受你武藝。”
“嘖……”宋毓歎口氣,憤憤道:“我父王就這樣,惜才如命,連親兒子被打了都不管。”
顧荇之也跟著笑起來。
那笑漫過席間氤氳的水霧,水墨畫一般的清淺,卻籠了層煙霾似的影。
“可是你從來都沒有問過我,生於文臣世家,為何醉心武藝。”
宋毓愣了愣,哂道:“那又有什麽關係?你最後還是選擇從文棄武,回去守你顧氏的道了。”
內室安靜下去,顧荇之不言,修長的指輕掃過凝結著水露的盞沿,一圈一圈。
半晌,他才平靜道:“那是因為我想明白了。人心不齊,識智未開,光有拳頭沒有脊梁,談何複興?”
宋毓若有所思地抬眉,作出一副“醍醐灌頂”的姿態。
顧荇之並不介意他這敷衍的態度,轉身直麵他道:“我知道自我入仕以來,一直奉行顧氏‘時止則止,時行則行’的主張,你認為我置身事外、獨善其身。可我想告訴你的是,南祁如今國力太弱,經不起任何大變波瀾,這就是當下的時。”
對麵那個狀似神遊的人一愣,眼神裏有了絲生氣。
然他隻是輕蔑一笑,回視顧荇之坦然道:“所以呀,這也是我們為什麽隻能各自為營的原因。”
都是聰明人,話說到這份上,彼此的言外之意大都猜到了幾分。
宋毓做了哪些事,他自己知道,要想不留下任何痕跡,幾乎是不可能的。
故而當下他倒也不懼承認,確實還有事情瞞著顧荇之。隻是他若不說,顧荇之真要逼他,怕是隻能走到玉石俱焚的地步。
於公於私,他賭,顧荇之都做不到。
兩人靜坐無言,顧荇之能沉默地遞過去一盞熱茶,溫聲道:“其實我有想過。若是要查北伐,陳相為什麽偏把棋譜給了你。除了讓你與我合作之外,難道就沒有別的意思了麽?”
他頓了頓,“陳相知你,更知我。他知道你有必查北伐的決心;而我,是那個可以助你,也能製你的人。”
“嗯,”宋毓點頭微笑,沒有否認。
“可你為何就肯定我不會選你?”
此問一出,對麵的人倒是真的愣住了,手一晃,茶水都險些潑出來。宋毓微張著嘴,不可置信地看著顧荇之,反問道:“你說你選我?”
他頓了頓,隻覺自己似乎聽了個天大的笑話,兀自捧腹,笑得直不起身來。
“你方才還勸我說南祁已然經不起大變,現在卻又告訴我,你會選我?”
顧荇之沒有被他的反應冒犯,依舊平靜地為自己斟茶。隻是俊朗的容顏隱在濛濛水霧之中,像蒙著霾,九天烏雲壓著雪巔,透不出天光。
宋毓的反應,實則已經透露了他的底牌:一旦確定凶手,他自是有實力與之正麵一搏的。
這樣一來,夢裏所提及的那些錢財流向,顧荇之當下便了然於心。
從古至今,能讓藩王朝臣都諱莫如深的事情,若提及動搖國本,那便隻有豢養私兵這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