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黑色小螞蟻沿著一個小山包一樣高聳的東西爬了半天,突然停下來,埋頭狠狠咬了一口。
沈清萍痛呼一聲醒了過來,坐起身伸手撥掉脖頸上的螞蟻,茫然四顧,這是一個範圍極廣的山穀,淡淡的霧氣籠罩在樹木間,不能看清遠處景象。
山穀四周山岩壁立千仞,遠遠看去,頭頂天空宛若井口般大小。岩石上、山穀中雜草叢生,長長的高過膝蓋。雜草間錯落長著一些低矮的灌木,隻在山穀中間長了些高大的樹木。一隻不知名的黃喙小鳥站在枝頭默默地望著沈清萍,見沈清萍緩緩起身,雙翅一振,倏地飛走。
腳下是厚厚的一層枯枝敗葉,也不知道積澱了幾百上千年,腐了又積、積了又腐,沈清萍慢慢走在上麵,隻覺腳下軟軟的,走起來好不自在。忽然聽到一聲呻吟,沈清萍往右走了兩步,撥開雜草,隻見錢弘倧把臉從草叢中的腐泥裏抬起,臉上黑乎乎的,不禁莞爾一笑。
錢弘倧雙手撐地欲待爬起來,左臂上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輕呼一聲,手一軟又摔在腐泥上。沈清萍心裏一急,奔上前攙住錢弘倧右臂,忽然想起這樣似乎甚是不妥,臉上不由發燙,手一鬆,錢弘倧第三次摔在泥裏。
錢弘倧極力昂起腦袋,側過頭呸呸吐掉嘴裏的腐泥,嘴裏隻覺一陣惡臭,苦笑道:“清萍姑娘,你縱然不想救我,也不要老讓我吃臭泥吧。”
沈清萍吐了吐舌頭,鼻子一皺,笑道:“誰讓你老欺負我,偏要讓你吃這臭泥,嗬嗬。”
錢弘倧右手支地,腿一使勁想要爬起來,渾身的力氣仿佛被抽走了一般使不上勁,汗珠滾滾而落。沈清萍見狀,趕緊伸手扶住用力攙起,關切之情脫口而出,問道:“哪裏跌傷了?很疼吧?疼成這樣還逞什麼能?”
錢弘倧半邊身子倚靠在沈清萍身上,倒吸了口涼氣,轉頭望著沈清萍,笑道:“左臂可能斷了,也不知道怎麼的,渾身像散了架似的。你扶得動麼?”
沈清萍臉上一紅,嗔道:“都這個樣子了,還笑得出來?我扶你往前走,看有沒有幹淨的地方的先坐下來歇一歇。這穀中,也不知有沒有水,要是沒有水,渴也渴死了。”
錢弘倧聞到身畔佳人身上傳來的淡淡幽香,歎了口氣,喃喃地道:“山外何其辛苦,隻要有人的地方,就要辛苦戴著麵具說假話。有時候,都不知道或者究竟是為了什麼,都是為別人活著。若是出不去,便是與你渴死、餓死在這裏,豈不快活?”
沈清萍嬌軀微震,抬頭定定地迎著錢弘倧往來的目光,一顆心兒不禁癡了。錢弘倧輕輕地在沈清萍額頭上吻了一下,見沈清萍嬌羞地低下頭,微笑道:“清萍,我自小父親嚴厲,兄弟又多,兄弟間一直都是客客氣氣的,生在王侯之家看上去不錯,其實哪個心裏沒有算盤?權貴人家薄親情,王兄對諸兄弟還是極為寬宏大量的,但總有人心懷叵測。清萍,你我遽然相遇,也未深交,但我直覺你是個單純澄淨的女子,沒來由的便信任於你。”
沈清萍一怔,沒想到錢弘倧竟然說出這樣一番話,低聲道:“我從未想過與一個男子這般情狀,師父自小把我養大,師父說你不好,我隻道必然是不好的。”
錢弘倧道:“令師是什麼人,莫非與我有不解的深仇?”沈清萍肅然道:“師父人稱水清仙姑,原來是建州殷國皇後的身邊女官,最是端謹持嚴。”錢弘倧奇道:“那就更奇怪了,吳越之建州,不下千裏,況且我從未離開過吳越國,殷國皇後……殷國……”,心中一動,想道:“莫非是……?若是兩者勾連……”想到這裏不由大吃一驚,暗道不好。
沈清萍見錢弘倧沉吟不語,道:“你想起什麼了?”錢弘倧展顏一笑,道:“我在想令師既然是皇宮女官,卻怎麼收養的你?”沈清萍容色一黯,道:“那時,大約是清泰二年,我隻七八歲,閩國皇城使李仿慫恿康宗皇帝弑父即位後,李仿與康宗皇帝相互猜疑,李仿被殺,後來康宗又令其親衛宸衛都大殺群臣及太祖舊部拱辰、控鶴二都。先父即控鶴軍左都知兵馬使沈伯堅,先父被害後,母親帶著我一路逃到建州。”
錢弘倧溫言道:“幸好令堂也逃了出來。”沈清萍想到傷心處心裏一酸,珠淚奪眶而去,哽咽道:“一路之上缺吃少喝,但有一丁半點兒吃食,母親都先讓我吃了,母親總說,到了建州就好了,舅舅在建州,必能收留我們。那時我雖然已開始記事,畢竟還小,我隻道到了建州就不用再天天跑了,也不用天天向別人討東西吃了,母親也會臉上天天有笑了。”頓了頓,又道:“怎知到了建州,母親帶我找上門去,舅舅出外去了荊南數月未歸,舅母扔了幾個包子出來,大門再沒有開過。母親一路上本來身子就弱,加上這一氣,一病不起,躺在一間破廟裏,三個月後就……就……就撒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