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醜初,龍冊寺外一片雨霧。初冬的第一場雨越下越大,幾乎遮蔽了視線,樹木朦朧。將近四更天,四下裏一片死寂,隻有寺中方丈內燃有燈火。
寺外,從雨霧中突然奔來幾十個矯健的身影,皆玄衣蒙麵。在圍牆下凝神聽了一會兒,其中一人,手勢一揮,眾人相繼翻過牆去,雨水落下的聲響掩蓋住了夜行人的動靜,寺中依然寂靜無聲。
那領頭之人躡手躡腳躲在方丈窗下,收斂心神細聽,隻是雨聲太大也掩蓋了室內的聲音,斷斷續續,依稀聽到室內一人道:“……誌默和尚甚是魯莽……子儀與智華……我等不如……”顯然是說道要緊處,壓低聲音便聽不分明了。一個夜行人按捺不住,從背上抽出利劍,就要衝進去。那領頭之人一驚,眼疾手快一把拉住,緩緩做了個手勢,見室內未曾發覺,從發髻上拔下簪子輕輕在窗欞上刺了一個小孔。
透過小孔,隻見室內點著六根牛油巨燭,照得室內如同白晝般明亮,或坐或站著十七八個和尚,其中一人正是龍冊寺住持子興禪師。那領頭的夜行人不由大吃一驚,先前以為隻有一兩個和尚在裏麵說話,未曾想竟然這麼多人在裏麵一言不發。正思忖間,忽然內中一個白眉白須的幹瘦老僧目光向窗外望來,暗道:“遭了,難道竟被發現了。”心想一不做二不休,既然來了已無退路,想罷,發一聲喊,一腳踢破窗戶縱身躍入室內,利劍翻在掌中,一劍刺中一個背向窗戶的和尚。
眾夜行人見領頭的暴起殺僧,也是紛紛殺入房中。那老僧見突生變故,大袖蓄力擊中近旁的燭台,喝道:“子興、子德,敵暗我明,將燭火滅了。”
“是,師叔”,子興禪師一掌打滅一根蠟燭,伸足踢飛一個夜行人,怒道:“你等何人,膽敢來我佛門淨地撒野,泥菩薩也有三分土性,莫要不知好歹。師叔小心。”因見一個夜行人一劍刺向那老僧,而老僧依舊趺坐在蒲團上紋絲未動,最後一句話卻是向那老僧說的。
那夜行人見老僧手持佛珠,闔目低聲念念有詞,不禁心中大喜,暗道:“這老東西是那子興賊禿的師叔,想來輩分極高,殺了自然有好處。”老僧悠悠地歎了口氣,喃喃地道:“人生七苦,生也是苦,死也是苦,既要往生,老衲便成全了你。”利劍距離頭頂不過兩寸,老僧手臂突然暴長,一掌如電拍出,擊中那夜行人的胸膛,胸膛凹陷,筋骨斷裂而亡。
領頭的那夜行人見狀,喝道:“老禿驢紮手,多上幾個人。”幾個夜行人呼啦一下子圍了過去。子興禪師等人少不敵,又見老僧被數人圍住,一個個急紅了眼,不要命地往老僧處奔去,隻是眾僧赤手空拳,便是武藝高強也是雙拳難敵四手。一會兒工夫,便有六個和尚被刺死。
子興衝到老僧身邊,一掌劈在一個夜行人脖頸上,嘶聲道:“師叔,師侄護著你走吧,今晚寺中僧眾又少,賊人太多難以抵擋啊。”
老僧淡淡地道:“生亦何歡、死亦何懼?”僧袍無風鼓起,左手兀自撚動佛珠,身子輕飄飄地閃過一劍,回身輕輕一掌打在那偷襲者的頭上,那人中掌立斃。老僧又道:“子興,你隨我練功多少年了?”
子興禪師不解,躲過一劍,急道:“師叔,先出去了再說不遲。”見老僧搖頭不語,子興道:“先師坐化時子興還小,我隨師叔勤練武藝已逾三十載,隻是師侄資質駑鈍,學藝不精,有愧於師叔,將來也沒臉見師父。”
老僧道:“老衲勸過你多次,俗世紛紛擾擾於我等出家之人何幹?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這是必然走勢,庶民照樣娶妻生子穿衣吃飯,又與出家人何幹?自古以來哪有出家人改變天下大勢的”,掌中暗勁發力崩斷佛珠串,揚手甩了出去,打中圍著的十二三人,中者紛紛摔倒,老僧大喝一聲:“子興,你還不迷途知返!?”
子興覺得壓力一輕,喜道:“還是師叔厲害。師叔,唐初時王世充窺覦法境、將圖梵宮,而彼時少林僧人深悟機變,早識妙因,抓住了王仁則,相助太宗皇帝打敗王世充,太宗皇帝不吝賞賜,豈不是我佛門一大盛事?師叔,我們殺將出去,事尚可為。”
老僧眼睛猛地睜大,白須無風自動,卻見子興一副熱衷模樣,不禁意興闌珊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道:“如此,你去吧。”雙掌翻飛,接連打死了幾個夜行人。此時,僧人幾乎死傷殆盡隻剩下老僧、子興及另一個魁梧的僧人,那群夜行人卻還有十二人,將三人團團圍住。
那領頭之人眼中露出笑意,縱聲笑道:“三位大師還是束手就擒吧,給你們個痛快,哈哈。”
老僧雙足連踢,身子向後一縱,雙掌打在身後兩人頭上,手上借力,和身撞在後壁上,牆上立時被撞了個大洞,老僧閃身讓過,嗔目喝道:“還不快走?!”子興與那魁梧僧人急急奔了過來,子興道:“師叔快走,師侄替您抵擋一陣。”老僧一把抓住子興往外一鬆,道:“老衲老矣,不再貪戀紅塵,你去吧。”正待抓過那魁梧僧人,那領頭的夜行人一劍刺中那僧人後背,喝道:“誰也別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