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彎峨眉月映水中央,此時不過是月初,月兒並不明亮,淡淡的,如黛眉輕掃,帶著一絲朦朦朧朧的幽怨,宛若閨閣中的人兒望眼欲穿的哀思,遠方的良人為何還不回還?
新月初升,秦淮河上微微有些涼意,但河上的畫舫皆是燈火通明,照得水麵上恰如白晝一般,竟將月色映襯得愈加暗淡無光。錢弘倧從馬車上下來,吩咐呼延唐方、羅伏等帶同親衛守在岸邊,與華青峰踏著月色走上一葉小舟,華青峰拿出些銀錢給舟子,道:“劃到見賢舫上去。”舟子見錢不少,忙喜滋滋地道了聲謝,吆喝一聲,竹篙輕點,小舟便如離弦之箭一般靜靜地滑了出去。
唐末之世,禮崩樂壞,況且有唐以來胡風極盛,時人並不太在意一些酸文假醋的東西。尋常百姓家還相對保守一些,烏衣巷中鍾鳴鼎食之家大多奢靡浪蕩不羈,從穿著上看就極其暴露。此時河上舟楫穿梭往來,一些打扮得非常暴露的女子上下與畫舫、小舟之間,絕大多數都是賣藝賣笑的。錢弘倧負手立在舟頭,青衫磊磊,一副翩翩濁世佳公子模樣,惹得往來的小舟上的女子亂拋媚眼、吃吃而笑,更有膽大的女子隔船笑道:“喲,好俊的郎君,到姐姐船上來吃杯茶”。
華青峰不禁莞爾,打趣道:“公子爺當世俊彥,便是這秦淮河上紅粉佳人也是識貨的。”錢弘倧又羞又惱,隻不作聲。那舟子知道錢弘倧與華青峰是往見賢舫上去的,曉得是齊王殿下的客人,便喝道:“你們這些小娘皮,隻管別處調笑去,休要驚擾了貴人。”那女子咯咯嬌笑,道:“水鷂子大哥,也一道來吃茶,妹妹這裏別的沒有,茶水管飽。”卻是認得那舟子的。
前麵一座巨大的畫舫宛如平地樓閣一般矗立在水麵上,船分六層,通體裝飾豪華,風吹過掀起錦幔,遠遠地隻見好些個女子端盤接盞上上下下如同穿花蝴蝶也似,好一派升平景象。四周圍靠著些許多不大的畫舫,恰似藤蘿附樹,給巨舟平添了幾分霸氣。
“這就是見賢舫了”,水鷂子滿臉敬畏,放慢速度緩緩將扁舟劃到巨舟旁,仰頭喊道:“齊王殿下的貴客到了。”船舷上麵伸出個腦袋與華青峰對答了兩句,利索地放下一隻巨大的吊籃,水鷂子伺候錢弘倧與華青峰坐了上去,轉眼間就來到見賢舫上。
華青峰一腳踏實,不禁感喟:“常言道人力有時窮,以前隻當福州巨舫之高闊天下無有更甚者,今踏足見賢舫如履平地,才知道當日井底之蛙夜郎自大了。”
錢弘倧笑道:“這算不得什麼,曾聽人言說有鐵舟比之更為廣闊,尚能自有徜徉在大洋之中。”華青峰睜大眼睛,不敢置信,道:“當真?!”錢弘倧心道:“千年之後的巨輪大船對於現在的人來說委實是不敢想象的,說出來豈不把他給嚇著。”又道:“我也是聽以前一個遊方的僧人說的,聽說那僧人曾到過海外極西之國,在那裏看到的。”
“那和尚定然是個騙子!”錢弘倧與華青峰愕然,轉頭看去,隻見一個年輕的女子船尾走了過來,身後跟著五六個小丫鬟,這話正是那女子所說。那女子衣飾甚是華美,一身紫色薄紗大袖衫、淡紅高腰裙、披著輕帛,雙環望仙髻上簪了一支做工精美的步搖。一樣水土養一樣人,那女子已然十八九歲年紀,身量頗高,體態豐腴,麵如銀盤,一張秀美絕倫的臉上含羞帶笑,如同花樹堆雪,嫣然一笑,貝齒細密,眉眼兒彎彎,眼波卻深深如同兩汪潭水。
錢弘倧望了一眼,心知非禮勿視不肯再看,與華青峰立於一旁,深施一禮。那女子先前脫口而出,心中好生懊惱,待見是兩個男子,更是羞急萬分,暗怪自己孟浪,偷偷看了第二眼,卻見前麵的這個小郎君長相甚是俊美,立在麵前不卑不亢,雖躬身施禮,卻無半分奴顏婢膝之態,不由得心生好感,走過錢弘倧身旁略一停頓,聲如蚊蚋,輕聲道:“那和尚原是大話騙人的麼?”眼角餘光見錢弘倧微微抬頭含笑不語,裙下輕輕一頓腳,往前去了,環佩叮當、甚是悅耳。
待那女子去遠,華青峰輕搖扇子,歎道:“也不知是哪家的寶眷,美貌若斯?便是華某久曆花叢也從未見過如此極品。”錢弘倧低聲道:“我等身處異國他鄉,縱然貌美如西施,也不可作他想。”華青峰拱手道:“公子爺見笑,嗬嗬,青峰家中八九房小妾,個個會吃幹醋,早已是酸氣衝天,哪兒敢再自尋煩惱。隻是此女與公子爺倒也相配。”
錢弘倧不答,遠遠招手喚過船上的仆役,著其引路,直走到第六層的樓梯下,那仆役道:“貴客,小人隻可領到此處,自有上麵服侍的男女過來帶路。”華青峰打了賞,那仆役卻無感激之意,客客氣氣地請安下樓去了。從上麵下來兩個衣著光鮮的奴仆,一番對答,帶著二人上了六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