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清冷寂寥的冬夜,等閑是沒有人願意出門的,雖然自隋唐以降,尋常百姓人家休要說走南闖北,便是州縣也是極少去的。原因不外乎道路艱難,至於路引則是明朝時候的事情了。尤其最近幾十年,中原一帶就好像一個珍稀的物件兒,你爭我奪,總有失手打破的時候。兵荒馬亂的,盜賊橫行鄉野,隻要劫住了一向都是不問良善,手起刀落。也不曉得多少人橫死於途,自然而然也就沒有人出來自尋死路。更何況,冬夜荒涼陰冷,即便連猛獸都懶得出來覓食。
冬日晝長夜短,黑夜遲遲不肯離去。已然是寅末卯初時分,月亮也不知道躲到哪裏去了,四下裏愈發地昏暗不明,正是黎明之前的黑暗。這片林子裏突然起了一陣風,越刮越大,呼嘯著穿林過木直奔流水而去,呼呼哀號,竟有幾分淒厲悲惋之意。
那長大的黑衣漢子突然睜開雙目,緩緩背靠身後老鬆長身而起,輕輕將鐵弓斜背在肩上,如狸貓般躍到一匹倒在地上的戰馬後麵,馬兒被射得如同刺蝟一般,箭鏃密密麻麻。那漢子單手抓住馬鬃,凝神擯氣,生生將馬兒前半段抓離地麵,人已躲在馬腹下麵。另一隻手卻不停頓,撕下一塊衣襟咬在口中,然後從懷中掏出一件物什輕輕一吹,那物什竟燃了起來,就著衣襟將其點燃。
有那麼一瞬間的停滯,仿佛潛伏時間一長被凍麻痹了,不過也就一會兒的時間,羽箭紛紛破空而至,深深沒入馬兒的身上。
粗布燃燒極快,那漢子依稀能聽到火焰灼烤須發的呲呲聲。單手放開馬鬃,背部發力將死馬頂住,迅捷地摘弓取箭將火布裹在箭頭,滾出馬腹。那漢子手中不停,人在地上,已是一箭射入草叢,人已借勢隱在樹後。
天幹物燥,隻是一點星星之火已然把林間厚厚的枯枝敗葉點燃,火借風勢,火舌四處吞噬,再加上鬆脂助燃,渦水邊的暗夜中,竟燃起了熊熊大火,燒得曠野裏宛如白晝一般。那漢子喘息未停,反手一摸箭壺卻摸了個空,剛才竟然是最後一枝箭。此時不容半分猶豫,隨即摘壺、棄弓,深吸一口氣雙手倏地伸出反手抱住樹幹,雙腳暗中一點地,整個身子竟如遊魚般滑上樹去。火光中,那漢子的雙眸圓睜,眸子明亮,好似有火焰在眼中跳躍。
樹後、草叢,不斷有人閃避出來,這一片林子看著頗大,但火勢迅猛,燒起來也費不了多少工夫,伏擊者與被伏擊者紛紛從藏身之處跳出來。縱然是躲在樹上的也待不了多久,火舌蜿蜒而上,煙氣又是向上走的,上麵絕不好受。林中的鳥獸也爭先恐後地逃了出去,很多禽獸大概還在睡夢中就被活活燒死了。
那長大的漢子捂住口鼻,卻見一個黑巾蒙麵的灰衣漢子從一株老鬆後轉了出來順手一刀割斷了自己一個屬下的脖子,不由大怒,雙腳一蹬如大鳥般飛身躍下,半空中長棍在手,一棍結結實實抽在那人的天靈蓋上,頓時腦漿迸裂委頓而亡。不待雙腳落下,長棍杵地,一腳踢飛一個偷襲的,那長大的漢子揚聲喝道:“眾兄弟,趁著火光殺賊。”
一人驚喜地道:“指揮官人沒死,指揮官人放心,賊子人多箭多放暗箭咱們吃虧,真刀真槍地俺還怕這些撮鳥。納命來吧!”發一聲喊,已是劈斷一個灰衣人的脖子。
那些偷襲者中弓箭手占了大多數,百十號人中隻有三分之一的刀斧手。弓箭手箭術本是十分了得,所謂術業有專攻,近距離廝殺就不是他們的強項了,一旦近身接戰多半是挨宰的份兒。
天色微明,渦水旁卻是火光映紅了天,廝殺聲、哀號聲、怒喝聲,不絕於耳。這些樹著實耐燒,林中熱浪滾滾,濃煙熏得人睜不開安靜,接戰雙方都耐受不住漸漸退到水岸邊。雙方都折損泰半,灰衣漢子約略還有十二三個的樣子,黑衣漢子一邊卻隻剩下四人,隻是打鬥久了疲憊脫力一時間誰也奈何不了誰。各自圍成一個小圈子,凝神戒備。
一個壯碩的灰衣人分開人群緩步走了出來,顯然是個領頭的,隻聽他嗡聲道:“俺敬重各位血性漢子,如此荒山野嶺,打上三天三夜也不會有人來的。近旁諸州縣的兵馬必然不敢輕易出頭,我等倒是不急,”頓了頓,輕輕搖頭,眼睛在黑巾後左右一掃,忽道:“畢竟雙拳難敵四手,各位,還是降了吧?!俺回去自會替眾位好漢在上頭分說,不愁沒有好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