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來樓”前麵三層高的小樓是酒樓,後麵則是客棧,無論是酒樓還是客棧,在帝都裏差不多也是數一數二的生意,不為其它,據傳這悅來樓後麵的東家權勢極大能通天。酒樓的斜對麵就是天下第一府衙開封府尹的治所,目所及處,府衙外貌盡收眼底。悅來,取“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之意,但天底下的茶樓酒館店堂鋪子無不是看人說話,所謂店大欺客、客大也會欺店,說的是世間不爭的道理。
如今天下大勢紛亂尤勝過三國爭雄與五胡亂華時候,今朝有酒今朝醉,亂世求活向來隻問溫飽。天災往往伴隨人禍,冥冥之中好像有天意在推動著天下大勢;人禍又常常因天災而起,當官府沒有能力解決萬民的溫飽問題,也就無法收取更多的稅賦,兩者的矛盾就容易激化從而演變成揭竿而起的暴亂。無論怎樣紛亂,開封府依舊紙醉金迷歌舞升平,悅來樓臨街而立,便有很多不事稼軒不愁溫飽的達官貴人據案痛飲,臨窗賞雪景。
酒樓雅室內,蘊藉風雅,殊無半分寒冷之意。錢弘倧從窗邊的白玉淨瓶中取出一枝新折下的臘梅,聞了聞那清冽的香氣,走到案幾前斜斜靠在胡床上,一手拿起酒盅,望著對麵的小娘,微笑道:“京娘,這幾日二哥看你你茶飯不思,心神不屬,好像清減了不少,快些吃點菜,要不然回頭大哥問起,我也不好交代啊。”這小娘一身純白色狐裘,嬌嫩瑩潤的臉蛋襯著衣裳顯得分外白皙動人,聞言不禁羞紅了臉,淡淡紅霞讓人顯得越加嬌美奪目,仿佛錢弘倧手中的臘梅也失去了顏色。趙京娘見錢弘倧似乎看得呆了,不由輕輕啐道:“二哥莫要取笑京娘,這些時日辛苦二哥細心照顧,我還覺得自己胖了不少,舊時衣裳都穿不下了呢。”錢弘倧搖搖頭,道:“你哪裏胖了?!再說胖也沒什麼不好的,舊唐時候,時人都是以肥為美的,如你這般嬌弱似柳的身子才真真少見。”不禁心想:“除了李唐王朝以肥為美,曆朝曆代、古今中外的女子無不追求纖瘦身材,殘忍地對待自己的腸胃,這和那種一個勁兒地胡吃海喝隻顧美味以致於身材走樣的女人是一個道理。唉,其實稍稍豐腴些有什麼不好。”
趙京娘道:“二哥盡說笑,小妹不過是蒲柳之姿普通顏色,窮鄉僻壤小門戶人家出來的也未曾見過什麼世麵。帝都繁華似錦姿態萬千,想來這裏的娘子都是千嬌百媚,惹人愛憐的。”錢弘倧道:“大哥是個重情重義的人……”趙京娘打斷錢弘倧,幽幽地道:“大哥奇男子,不是兒女情長英雄氣短的人物,小妹早已深知。小妹每日都要向菩薩祈求大哥平安,隻盼大哥長命百歲,嬌妻美妾公侯萬代就是了。”趙京娘嫋嫋娜娜站起身來輕輕推開支摘窗子,提起一根細竹竿而將窗子撐住,眼望窗外飛雪飄飄,天地間白茫茫一片仿若洪荒僻野一般,清亮的雙眸中不知道何時竟起了一層淡淡的霧,悵望良久方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又道:“二哥,你說這世間究竟有什麼事情叫人看不破、放不下,縈繞在懷寤寐思服而輾轉不得?人這一輩子終究求的是什麼?”
錢弘倧一怔,一時間多少心事浮上心頭,想了想,緩緩說道:“有人貪戀富貴權勢,有人貪圖錢財珠寶,也有人愛惜羽毛隻看重名聲讚譽,卻少有人重視情義二字。世上唯有做人苦,萬事不如吃飯難,人生在世不稱意,十之八九。很多事情都是強求不來、苦求不得的,尋常百姓蠅營狗苟隻求每日吃得飽穿得暖,總有餘錢也不過沽上幾兩濁酒,醉他一回。富貴人家,求財求勢,卻是從來沒有止境。做了官要撈錢,發了財要做官,權錢兩便位極人臣,便想著要坐天下當皇帝,做了皇帝又怎樣,又想長生不老永享富貴太平。世上的事情哪有那麼容易?”
趙京娘俏臉回望,眸子中淚光盈盈,輕聲道:“二哥不想做皇帝?”
錢弘倧苦笑著搖了搖頭,道:“做皇帝可沒有那麼簡單。人人都想當皇帝,你做了皇帝,自有人挖空心思要篡奪你的江山社稷。即便坐穩江山,太勤快了,自己累死;太懶惰了,被人罵死。就算太太平平的,還要考慮兒孫是不是能夠守住花花江山,真真兒要苦死。”
趙京娘不禁噗呲一笑,道:“聽二哥這麼說,這皇帝豈不是天底下最最辛苦難為的差事?小妹聽人說皇帝住在深宮,錦衣玉食,好似天上神仙一般,怎會這般辛苦?!”